第七百九十九章 彼之羅網我之陷阱

第七百九十九章 彼之羅網我之陷阱

兩支甲兵小隊出動的時候,雪已經下的越來越緊,地面的雪已積半尺,將這座包含十里秦淮和無數樓台亭榭的石頭城籠罩在了亂羽紛紛萬花狂卷中。而因為沒人打掃,粉黛青瓦的隨園屋舍也被雪遮蓋的只剩了白色的輪廓。

包括帶隊的伍尼和蘭春在內,六十多人都是頭戴鐵盔,盔外罩着大厚棉帽,身穿厚重的布面鐵甲,此外還在甲衣外又疊掛了一層兩三寸厚的棉甲,足有四十多斤,一個個臃腫的就跟頭熊似的。

沒辦法,去過關外戰場的伍尼和蘭春深知北海軍連發快槍的厲害,就這樣他們倆都嫌不夠。不過對這些京口甲兵中精銳來說,穿這麼一身已經是極限,要是再穿,不光弓舉不起來,連刀都揮不動。

話說後世不少人以為到了清代中期,八旗兵作戰就只穿內含鐵葉的棉甲,而綠營更是連甲都沒有。其實這個看法大錯特錯,都被影視劇給騙了。

最起碼在道光時期,八旗兵作戰依然要穿鐵甲,而綠營因為人多待遇差,鐵甲只能做到將官和少數精銳才有。具體到八旗兵,鳥銃兵和步甲兵為了活動方便要穿內含鐵葉的棉甲,馬甲兵則要穿鐵甲,而且為了防火槍,鐵甲外面還要再罩一副棉甲或者毛氈。

否則乾隆時代的幾千索倫兵為什麼能在老官屯憑着弓箭就殺的緬甸兵哭爹喊娘?追着大小和卓一直打到蔥嶺?在喜馬拉雅打的廓爾喀抱頭鼠竄?

悍不畏死是一方面,雙層甲的保護也是很重要的。

定親王綿恩在發完銀子后沒有回滿城,而是去了永慶寺。先前他已經跟伍尼和蘭春交待好了,兩隊人如果進展順利,他就會派大隊人馬壓上去。

對南面的伍尼小隊來說,進展順利意味着他們要穿過菜地,越過花園,然後從竹牆進入桃花堤;而對北面的蘭春小隊來說,只需走過隨園外的那條青石板路,然後進入隨園的大門就可以。

綿恩之所以這麼照顧後者,是因為蘭春的阿瑪是他的奶兄弟。然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就這麼短短一里多地,蘭春和他手下的甲兵走的那叫一個艱難。

話說當年袁枚在設計隨園的時候,為了營造出「曲徑通幽」的效果,就把從紅土橋到正門的這段路設計成了「S」型。

也就是說,要想從紅土橋抵達隨園大門,首先要西行一百五十米,然後左轉向南走上三百多米,期間還要穿過一道古樸雅緻的柴門,頂到頭再右轉向西走五十米,才能來到隨園的大門口。

問題是如果只是青石板路倒也罷了,關鍵是道路兩側全是茂密的竹林。這都是袁枚在幾十年前種的,如今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枝葉遮天蔽日。

紅土橋這邊的路對登門拜訪的客人固然是意趣盎然,尤其是炎炎夏日,令人暑氣全消。可對高六庚和他的隊員來說,絕對是打游擊搞埋伏的天然戰場,不在這裏搞點花樣都對不起自己。

三名走在前面的甲兵剛拐進向南而行的那個路口,排在第二位的甲兵便觸發了隱藏在地面積雪裏的絆索,緊接着一顆外表草綠色的卵型物體就從覆蓋着枯葉殘雪的粗大竹筒里彈了出來,「噹啷」一聲掉落在了石板路上,還不等最後一名甲兵俯身看清是什麼東西,就聽「轟」的一聲爆響,這三人轉眼就被火光和煙霧吞沒。

與此同時,幾枚大小不一的破片也隨着衝擊波向外激射而出,其中一枚正好打在包着濕棉被的八仙桌上,發出了砰的一聲。

這番動靜不光把蘭春和其餘甲兵嚇了一大跳,連南面還在菜地里的伍尼那隊人馬也都是慌的一貓腰,個別甲兵更是直接撲倒在了雪地里。

這年月的城市裏本來就沒什麼噪音污染,再加上今天全江寧城戒嚴,老百姓不能隨意上街,所以整座南京城比往日安靜了許多。而紅土橋的爆炸聲基本上從鼓樓往南到半邊街、從干河沿向東一直到北門橋這一大片的商戶住家都聽到了。

問題是江寧城自鄭成功北伐失敗后,已經有一百三十多年沒經歷戰火了,老百姓對開槍放炮已經毫無概念,所以很多人心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誰吃飽了撐得在放炮仗,這離過年可還遠著呢!

「救命!救救我!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過了片刻,蹲在土坦克後面的蘭春和其他甲兵感覺耳朵里的嗡嗡聲小了,這才聽到求救聲。他戰戰兢兢的從土坦克桌板後面冒出半個頭,東張西望了片刻,隨即彎弓搭箭,帶着幾個甲兵,小心翼翼的朝爆炸位置走了過去。

爆炸的現場並不很慘烈,因為三名甲兵都穿着厚重的雙層甲衣,爆炸過程中產生的少量破片和衝擊波只給他們造成了不是很嚴重的傷害。

有兩個被震聾了,暈死了過去;而踩了絆索的那個則是滿臉鮮血,眼睛看不見了,剛才大喊大叫的就是他。至於三人是不是有內傷,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來。

就在其他人給三個傷者施救的工夫,一名甲兵敏銳的注意到路邊的雪地上有什麼東西,他伸手一摸,從地上拽出了一根細線。那甲兵瞪大眼睛,順着細線一路捋過去,終於發現了綁在一顆竹子上的那個碗口大的竹筒。

「大人!你看!」

蘭春聞聲走了過來,接過竹筒翻來覆去的打量了片刻,看到在竹筒底部有根黑黝黝的鋼製簧片,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應該是個簡易的拋射裝置。

「媽的!」蘭春憤憤的將竹筒扔了出去。

「大人,咱們還繼續往裏走?」

蘭春一瞪眼道:「為何不走?你們幾個,去把車上的桌子卸下來,再用車把受傷的兄弟送出去,我們在這等著!」

話音剛落,一支黑色的弩箭猶如鬼魅,無聲無息的從道路西側的竹林深處激射而出。帶有黑色三棱刀片的箭頭散發着陰冷的寒光,「砰」的一聲就插進了一名手持弓箭負責警戒的甲兵胸口。其力道之猛,使得整枝箭只露出了一截紅色的尾羽。

那名中箭的甲兵被弩箭的力道撞的向後一個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後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敵襲!」

剛冷靜下來的蘭春和其他甲兵又驚著了。十幾名手持弓箭的甲兵無不慌得一批,他們想都不想,胡亂的對着竹林里就是一通亂射。一時間,道路兩側的竹林內羽箭如蝗,「嘣嘣嘣」的弓弦聲和箭枝的呼嘯聲不絕於耳。

而在竹林深處,一個從頭到腳披着白色偽裝服的行動組成員正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他用左腳蹬著一把外形怪異的弩弓前端,雙手用力拉動拴在弩弦上的兩根繩子,悄無聲息的完成了上弦,隨後又從弩弓下方掛着的箭袋裏取出了一支箭放入凹槽里。

接着他慢慢直起上身,也不理會從那些從頭頂飛過的羽箭,對着道路上的一名清軍上半身瞄了片刻,然後就扣動了扳機......

此時在隨園裏的天風閣內,已經聽到爆炸聲的高六庚正在通過步話機和前方的兩個小組聯繫。雖然從天風閣這裏聽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遠處放炮仗,可高六庚心知肚明,那是己方的手榴彈。

當他得知只是清軍觸碰了機關,並沒有展開交火,原本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也不怪他擔心,雪這麼大用不了無人機,清軍大部隊的具體動向無法得知。況且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這邊總共才十個人,彈藥有限;雖然設置了一些陷阱,可只能製造點殺傷,對總體而言談不上傷筋動骨。再說陷阱總有用完的時候。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清軍發起狠來,趁著雪大發起多輪進攻,豁出去用人命填。要是那樣,他就只能帶着袁枚一家從清涼門殺出去。

是的,他來之前,特意安排了兩個人在清涼門外碼頭上的一條平底船里守着,為的就是頂不住的時候坐船跑路。

雖然高六庚和他的隊員們身手都很不錯,包括他在內的好幾個人還都是高手。可當他們去過北海鎮見識了一次連級規模的演習后,就明白在戰場上功夫再高也是白搭,最多能靠着身手靈活,比別人多些活命的機會。

他來到二樓朝南的窗戶前,打開半扇,對着小倉山南麓的茂密竹林暗暗出神,腦子裏想的都是該怎麼穿過這片竹林而不被發現,再把山頂上那兩門劈山炮解決掉。也就是這會雪大,山上的清軍炮手看不清這裏,無法瞄準。

負責操作無人機的隊員這會已經化身為報務員,只見他一手拿着聽筒,一手緩緩轉動便攜電台上的波段旋鈕。幾分鐘后,他眉頭一展,對高六庚道:「隊長,接通了。」

高六庚搓了搓有些冰涼的雙手,關上窗戶來到桌案前,拿起聽筒剛「喂」了一聲,就聽到那頭有人道:「我是王長生......」

幾分鐘后,高六庚放下聽筒,對報務員道:「你先在這裏守着,我出去一會,有情況隨時聯繫。」

「是。」

高六庚說完,便從地上放着的一個背包里取出兩顆木柄手榴彈,插在後腰的插掛袋裏;接着又往胸前的彈匣袋裏插了兩個彈匣,繫上帶兜帽的白色披風;最後拿上了步話機別在胸前,又抄起了桌案上的那把短小的黑色衝鋒槍。

話說情報局給行動組的這幫「大俠」配備的武器除了用上好鋼材打制的匕首、飛鏢、飛刀、袖箭、飛針,還有就是來自另一時空的複合弓弩和少量帶消音器的自動武器,比如AKS-74U。

這槍好就好在短小精幹,有快速拆卸的消音器,槍托摺疊后全長才0.49米,非常便於隱藏,而且火力兇猛,穿透力足夠,實在是出門旅行、搞秘密行動的必備利器。

不光是情報局,如今北海軍特戰營的主武器也是它。畢竟在叢林里拿着制式步槍不利於快速出槍,只不過人家用的是加裝了紅點瞄準鏡的改進型號,有的還配備了一個30毫米的消音榴彈發射器。

此時在天風閣的一樓,對遠處爆炸聲毫無察覺的袁枚一家七口都擠了在東側屋內,屋門虛掩;而袁府的幾個僕人、廚子和三家佃戶等一大幫人都擠在廳堂里,圍着兩個炭火盆取暖。此刻廳堂內除了木炭燃燒的噼啪聲,所有人都是凝神靜聽,豎着耳朵聽屋裏的袁枚講故事。

「......眼看就要被俘,忽然天降一神兵,給他指了條逃生路。那武將果然逃出生天,於是對天叩頭感謝,求問神將高姓大名,仙籍何處,發誓回家后定當每日焚香叩拜,香花凈水供養。神將被其誠意所感,隨即現身,自稱乃是『垛子神』。」

此時就聽屋內一女人打斷道:「老爺,何為『垛子神』?」

另一個男聲道:「阿母,就是射箭用的靶子。」

女人詫異的「哦」了一聲,語氣聽上去很奇怪還有這麼一路神仙。這時就聽袁枚操著沙啞的嗓音繼續道:「武將雖是感激涕零,卻有一事頗為不解,便問那神仙,不知下官何德何能,敢勞垛子尊神相救。」

講到這裏,袁枚突然停下了,就在眾人詫異時,他又慢悠悠的道:「垛子神說,某是專程來報答的,感汝平日裏在教場從不曾傷我一箭。」

屋內屋外眾人愣了片刻,隨即便一陣哄堂大笑,令原本壓抑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高六庚習武多年,耳聰目明,站在二樓的樓梯口聽的清清楚楚。忍俊不禁之餘,心中也對袁枚泰然處之的心態很是佩服。然而當他下到一樓,廳堂內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貨一身叢林冬迷彩,頭上戴着鋼盔,上身穿着戰術馬甲,左肩的位置倒掛着一把黑色手柄和刀鞘的匕首,右大腿外側掛着把手槍,手裏還拎着一把,看上去殺氣騰騰。別說人了,佃戶家的兩條狗都不敢叫了,夾着尾巴縮在主人腳下瑟瑟發抖。

正在大眼瞪小眼之際,就聽「吱呀」一聲門響,穿着鶴氅的袁枚拄著拐杖,在長子袁通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這老頭中午叫花雞也吃了,酒也喝了,還眯了一小覺。醒來后看到家人都是愁容滿面,這才講了個笑話逗大家開心。

「仁興賢侄,你這是?」

「去山下轉一圈。」

高六庚之所以叫「六庚」,是因為他是庚寅年白虎日生人,而白虎在中國古代的另一種叫法就是「六庚」。《藝林伐山》上說,六庚為白獸,在上為客星,在下為害氣。

當年他捐了監生后,就請縣裏的教諭給自己起了個字。「仁興」二字源自《晉中興書》,裏面說白虎者,仁獸也。虎而白色,縞身如雪,無雜毛,嘯則風興。

袁通一臉憂慮的道:「仁興兄,可是官兵來了?」

高六庚知道藏着掖着也沒用,於是點點頭。為了讓屋裏的女眷都聽見,便大聲對眾人囑咐道:「各位一會若是聽到槍響,切莫驚慌。韃子官兵在我等眼裏不過是土雞瓦狗,定要讓他們鎩羽而歸。」

雖說上午打退了一次清軍,讓袁府眾人知道了高六庚這些人神通廣大,可聽到官兵又來了,神色中還是難掩驚慌。那可是朝廷的官兵啊,光是江寧城裏就有數千!而高六庚他們再厲害也只有十個人,就算渾身是鐵又能出幾顆釘?

袁通隨即又問道:「之前仁興兄提及趙王派出了手下精銳和船隊,不知何時能到?」

高六庚對袁通使了個眼色,等後者跟着自己來到門外才低聲道:「我方才已經和上司聯繫過,他們的船已經過了海州以東的五條沙,後半夜就能從如皋一帶上岸,再有一日便可抵達。還有,趙王派出的艦隊明早抵達花鳥島,那裏離長江口不過百餘里。此事切勿聲張,可悄悄告之令尊,使其安心。」

袁通聽的不住點頭,面帶興奮的道:「仁興兄放心,袁某曉得。」

高六庚抬腳要走,突然停住又問道:「木炭可還夠用?」

袁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哪會關心這個。反倒是屋內的幾個僕人聽到了,其中一人起身道:「之前上山匆忙,木炭就裝了一袋子,如今尚有二十多斤。」

這時就聽廚子楊二道:「這點炭哪裏夠用。這麼多人要吃飯,天這麼冷還要取暖......」

高六庚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道:「等會我讓人從府內的庫房那裏多帶些回來,總不能叫大夥挨凍不是?」

說完他便轉身朝山下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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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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