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肉祭禮」

第15章 「謝肉祭禮」

氣氛很是冷漠。雷勒內看着大家,皆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路上碰到先前去酒館的志願隊——他們也同樣垂頭喪氣。

「大哥,我們去到的時候,那幫小屁孩早就跑沒影了……他們還把德米特里揍了個半死。」

哎,都是出來混的,自然會想到慘淡的日子。可,可誰會想到它們能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呢?而且還是被一幫被有權有勢的傢伙罩着的小孩子整的!憑什麼啊!

情至此處,有些熱血的幫友已流下兩行悔恨之淚。而雷勒內,作為大哥,自然要安慰一下大家。

他帶着眾人找了處堆起的板條箱,蹲在其上,俯視着幫派眾人。

「今天的事,太混亂了。簡直是丟盡了我們流煙幫的臉面!我們穿着統一的制服,每天來幫會都要念叨口號,是為了什麼?紀律,紀律,還是他*的紀律。可今天我們又幹了什麼!能放一幫臭小屁孩逃脫我們的追捕,成何體統?」

眾人紅起臉。

雷勒內甩甩手,似乎意示著這件事已成過往雲煙。

「這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更主要的事情是——是哪個愣頭青引起這場事端的?」

他重重踩了兩腳箱子。

箱子發出空空的響聲,看得出來只踩兩腳無法將他的憤怒展現得淋漓盡致,但大家也都看得出來要是再多來幾腳箱子就要受不住了。

雷勒內尷尬地抬着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輕輕悄悄地放下。

好在,某位高情商的成員出來解圍了。

「是密林頓那混蛋!媽的,自己那麼變態喜歡玩小崽子,這回啃著硬骨頭了吧,可怎麼連帶着我們也要倒霉啊……」

眾人也急忙參與討論。

「就是啊!那混蛋人呢?」

「呃,被那幫小孩子的臭屁彈熏暈了。」

「啊?原來我們是因為這個才被那幫小屁孩糾纏上的啊。」

「什麼!原來不是他們來搶俺們的地盤嗎!」

混混們圍坐一圈,開始討論起來。

.

流煙幫算不上什麼大型幫派,沒什麼地盤,自然也不存在人手不足的問題。但撐場面的人總是要的,所以最近在鬧事廊橋附近招收了許多流浪漢,作為報酬,許諾就是——每餐都有東西吃。

烏瑟便是其中一員。在此之前,他一直靠撿垃圾里的吃食來過活,最近有些倒霉,吃了些變質得厲害的食物,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吃還得上吐下瀉,簡直是雪上加霜。

好在他瀕死的時候被雷勒內大哥看着了,把他拖回了幫內。雖說雷勒內免不了挨其他人一頓猛批,會被批評說「我們是黑幫不是慈善組織!」一類的,但烏瑟總算是撿回來一條命。

不過……最近他發現身體有些奇怪。自己的食慾,有時候太過旺盛了。

吃什麼都恨不得一股腦塞入嘴巴,有些兄弟好心分了些東西才能勉強遏制飢餓的感覺——只是遏制,遠遠沒有填飽。

是之前餓慘了的緣故嗎?和幫內其他老資歷聊天的時候,他們都說過度飢餓之後會有暴飲暴食的衝動,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又或許,根本不是。

血液在擴散。狹小的巷子內,看着面對眾人遊刃有餘的年輕人與倒在地上的幫友,烏瑟鼻翼抽動,聞見了鐵鏽的味道。

不知哪裏來的自信,他下意識判斷,那些血液,似乎並不是正常人的血液。

比起那些劣質的玩意,人類的血要更加艷紅,更加……

香甜。

血絲,逐漸爬上眼球。在瞳孔深處,綠色的光漸漸泛起。

那是飢餓的光芒。

.

「烏瑟,你幹嘛呢?怎麼魂不守舍的,難道被剛才那傢伙嚇得尿了褲子?」

在眾人談話的外圍,一幫人鬨笑起來。

烏瑟是新來的馬仔,被雷勒內大哥從街上救了下來。雖然外表邋遢得不行,但平時騷話挺多,總愛手腳並用表演一些在酒館附近行乞時聽來的趣聞。

而且大家也發現,這傢伙雖然瘦得跟根桿似的,卻異常能吃,胃裏簡直跟個無底洞一樣,

被叫做烏瑟的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輕聲嚷嚷着什麼。站在一旁的兄弟推搡他幾下,他也沒反抗,踉蹌幾下再度站穩,嘴唇一直動來動去,正說着什麼。

兄弟感覺有點奇怪,低頭湊近他的嘴邊,聽見了他說的話。

「說啥呢?惹……日,肉?肉什麼?」

烏瑟在拉拉扯扯間湊近了些,在兄弟耳邊清晰地吐字。

「肉……肉。」

「嗯?」

聽見單字,兄弟有點困惑。

他轉過頭,正臉看向烏瑟,可目光所至,只看見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與牙齒縫隙之間流出的口水。

感覺,他,很是飢餓啊。

……

……

世界,變成了紅色的。怎麼回事?

好像,想起,了紅色的,宴會。肉,好吃的肉啊。有彩色玻璃的吊頂,光滑的大理石,粗大的柱子,餐碟擺滿了長長的桌子,精緻的碟上都是大塊大塊的肉。

烏瑟想起來了。在痛苦不堪的時刻,有人遞給他一張傳單,上面花花綠綠寫着許多字,他抬眼望向特大字型大小的標題,那裏的字元拼起來讀作:「謝肉祭」。

「很餓嗎?來這裏吃點肉吧,完全的免費喲。」

是想吃,肉了。

那,那去排隊領救濟餐吧,不,不好意思再吃幫會的飯了。

不要,不要修道院免費,發放的肉丁,那吃,起來太沒勁了,又沒滋味,還沒,有嚼勁,想要冒着熱氣,能嚼出汁水的肉。

要吃紅……鮮紅的肉。

鼻腔中傳來鮮甜的味道,卻又無法完全聞到。似乎有一層薄膜阻礙了味道的傳播。

好討厭,用牙齒,把它咬破吧。

.

利齒分離,唾液拉扯出絲線,露出嫩紅的口腔。兄弟看見喉嚨深處的息肉在顫抖,好似鐘擺搖晃。

隨後,視線被牙齒阻擋。

咬合。

「啊啊啊!!」

慘叫凄烈,大家被這裏的聲響吸引了注意,一時間沒明白髮生了什麼。

溫熱的液體飛濺,撕裂聲重重彈奏血管,太陽穴鼓鼓跳動。所有人瞪大雙眼看着這一幕,耳畔的鳴叫漸入高潮,心臟猛烈泵動。

談話聲停下了,世界彷彿失去了言語。

兄弟無力地捂住脖子,面向天空倒地,痛楚擊碎了意識的清醒,雙眼蒙上灰靄,喪失大半生機。

本來上前勸阻的小弟們紛紛停下腳步,能夠思考的意識被恐懼蹂躪、粉碎,只得獃滯地看着倒下的傢伙,不知該做些什麼。

尖叫聲此起彼伏。

「快制服他!」

馬仔們大喊著,或許是提醒眾人,或許也是為自己壯膽,眾人一擁而上。

「烏瑟」的身體扭曲,趴在地上。他咀嚼口中的事物,享受得翻起白眼。正是這般,正是這般美味!那場宴會的悉心教導教會了他,世界上唯一值得追隨的,便是此等禁忌而美妙的味道!

身體在微微顫抖,那是蛻變的顫抖,細密的瘙癢漫布全身,黑色增生物刺破皮膚,化為尖銳的兇器,他吸了吸鼻子,隨後,舔舐牙齒。

美味,美味……

好多美味。

距離稍遠的人們面面相覷,而同時,那些同「烏瑟」一樣混在人群中,也正抗拒禁忌的食慾的人們,聞見了刺鼻的腥味,頃刻陷入癲狂。

猩紅的血絲爬滿眼球,直到蔓延入漆如黑夜的瞳孔,磨滅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意志。

狩獵,開始。

.

拿着鐵棒的農夫克羅利正在小巷中辛勤「耕耘」。把這傢伙的後腦勺敲出傷口就夠了,看見泛著紅的破隙,克羅利頃刻停手,用腳底板給他翻了個身,不敢再打下去了。

真鬧出人命可不好。

克羅利用這招已經很多年了,唬過的幫派在道上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姓的。反正孤兒幫做的事情礙不找那些黑幫的生意,借一下自己借那件事獲得的「盛名」幫大夥出出頭,保護一下孤兒們的安全。

這麼做的目地歸根到底還是消除矛盾。而死亡,總是最大的矛盾,所以得盡量減少死傷。

「你不要過來啊!」

一聲慘叫劃破天際。

聽見叫喊,他下意識將滿是臟污的鐵棍丟去一旁,疑惑地抬頭,卻看見流煙幫的混混們又經過了巷子口。

他趕忙將那根棍踹遠了些。

好在,沒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壞消息是,這說明有更糟糕的事情正在發生。

「啊啊啊啊!雷勒內大哥我來保——」

他向前走幾步,看見一個混混抄著小刀站到雷勒內的前方,隨後——另一個混混驟然衝撞到他的身上,打斷了話音。那熱情的模樣,簡直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發現另一半加入了同一個幫派,現在是激動的相認環節。

不過,身高和體格也差的太遠了吧,還有,這倆人長得也不是很像嘛……

相擁。然後,是撕咬。

血肉破裂,慘叫被扼殺在咽喉中,隨後有鮮明的咀嚼聲響,混混的小刀在空中胡亂滑動,很快便沒了勁頭,跟隨着身軀一併倒下。

並非認親,而是獵殺。

只是一瞬。

周遭的幾人這時才趕到,他們抄著棍棒砸向化作野獸的同伴,卻絲毫無法減慢那咬噬的聲音。

滲人的聲響傳入腦中,眾人的表情扭曲,出生至今學過的髒字盡數吐出,恨不得把說話的力氣全都加在揮動的力道上……

「讓開!」

碰。

巨響攜帶着衝量,熾熱的彈丸正面貫穿了瘋子的天靈蓋,腦漿迸射。這一槍直接將半個腦殼掀起,才讓食人者的動作停下。

傴僂的身軀在空中稍頓片刻,轟然倒地。

雷勒內方才記起呼吸,猛烈喘氣。手上的槍還冒着灰煙,隨着喘息顫抖不定。

他面色鐵青,用力攥著槍械的手泛起蒼白,憤怒在腦中從耳語變作吼叫。懦弱,膽小,為什麼不早點開槍!面部的肌肉顫抖不斷,他的眼珠漸漸爬滿血絲。

同伴在面前走向死亡,而自己開槍,只是為了幹掉曾是同伴的傢伙。事情又在脫離掌控,於記憶里盤旋的無力感再次爆發,不斷嘲笑着自己。他厭惡這種感覺,但他卻無時無刻不浸泡在其中。

於是,憤怒,掌管了他的行動。

「啊——」

壓抑的怒吼擠出喉嚨。

舉起槍械,聞着硝煙的味道,他對準前方,猛然扣動扳機。

碰。

「——給我,」

按下扳機。

碰。

再按下扳機。

「殺了他們!」

碰!

.

血肉……血肉……血肉……血肉……

它聞見人的海洋,在兩處峭壁之間不斷涌動。狩獵場?不是,那是卑劣的陷阱。大快朵頤不是我們要有的姿態我是致命的狩獵者我切實明白血肉之滋味那是美麗那是純粹我將用我的智慧虔誠洗凈最初的慾望……

有同伴已然開始狩獵。空氣中彌散著誘人的芳香。要加緊了。

不過……好像有現成的食物在等待着自己。

一縷鮮紅的味道抓住了它。

頭顱靈巧地轉動,它尋到氣味飄來的方位,隨後趴伏在地上,用四肢快速移動,彷彿自出生開始便已學會如此。這是捕食者的姿態,他要用最具效率的方式狩獵。

嘴角留下涎水,他腹中空空。

準備食盡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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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告別,與一萬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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