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前世:香燼

第六十五章 前世:香燼

李瑛愕然地抬起頭看了看擋在她身前的陌生男子,見他衣着華貴,氣度不凡,有幾分眼熟卻又叫不出名字,她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新竹在旁小聲提醒道:「小主,這是忠親王,就是他讓王太醫先行給你醫治的。」

原來如此。李瑛規規矩矩地朝蕭濂福了福身子,一臉感激地說:「原來是王爺出手相助,臣妾已經大好了,這份恩情臣妾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蕭濂耳力好,新竹附在李瑛耳邊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他的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你不認識我了?」

李瑛一愣,她該認識嗎?她腦子轉得飛快,揣測蕭濂話里的意思。聽說忠親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年紀輕輕頗有建樹,她作為後妃,該有幾次在宮宴上照過面,確實應當認得他才對。

「王爺鼎鼎大名,誰人不識。」李瑛挑了句不會出錯的話來答。

這下蕭濂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前這個女子如今這副端莊賢淑的做派,與那一夜在池邊對着自己又哭又笑撒酒瘋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難不成她的酒量真的差到過了一夜就全然忘記了?

罷了,忘了也好。

蕭濂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欲離開。

就在此時,李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急忙叫住蕭濂:「王爺留步!」

蕭濂腳步一頓,再次轉過身,問道:「還有何事?」

話到嘴邊,李瑛又猶豫了。人家是在朝廷中呼風喚雨的王爺,自己一介小小答應,不過是人家心善隨手幫了一個小忙,何以便認定他會再幫她?

蕭濂見李瑛支支吾吾的模樣,心中覺得有些好笑。

「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那個……臣妾還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

「哦?說來聽聽。」

「能否請王爺……提臣妾捎封信給家中的父母?」李瑛試探著問道,隨後馬上又加了一句:「若是王爺覺得麻煩,或是覺得這般做不合規矩,您直說便是,臣妾也只是隨口……」

「可以。」

李瑛的話還沒說完,蕭濂便開口應了下來。

對他來說,確實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他明白,她的父母對她來說有多重要,是看着月亮都會思念到流淚的境地啊。

李瑛沒想到蕭濂會答應的這麼乾脆,她的臉上徒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欣喜:「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每月的十五的酉時,我會路過你的殿門口。」

李瑛高興極了,連離開的腳步都顯得有些凌亂。

看着她的背影,蕭濂的嘴角有一絲笑意閃過。

李瑛自己也沒想到,她愁了那麼久的難題,竟然就這般輕易地解決了。她這會兒才想起偶爾聽到宮人們議論那位忠親王,說他殺伐果斷、冷血無情,還被人起了個綽號叫「活閻王」,現在看起來,傳言並不可信。

這位王爺明明是個心地善良、細心周到的好人呀。

他竟連李瑛急不可耐想要與家人傳書的心情都照顧到了,明日便是十五,李瑛回到宮中便提起筆,寫了一張又一張的信紙,一直到那信封都裝下不了,她才停下筆。

第二日,蕭濂果然遵守諾言,準時出現在了李瑛的宮殿之外,當他接過李瑛遞來的厚厚一沓信封時,顯是一愣。

李瑛的臉羞得通紅:「讓王爺見笑了,臣妾實在太久沒與他們說話,這一寫就寫多了。」

「無妨。」蕭濂將信封收好,在李瑛的目送下離開了。

宮中有令,后妃不得擅自與外戚傳遞消息,雖說這條禁令名存實亡,可是對於李瑛這樣一個無權無勢沒有恩寵的小答應來說,有人能不求回報地為她觸犯禁令,她的心中仍然無比感動。

為了報答蕭濂,在他來之前,李瑛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該送他什麼好。

想來想去,李瑛提筆畫了一幅山水畫。從前在松陽的時候,李瑛的畫技得到了許多人的肯定,除了這個,她似乎也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就這樣,李瑛在下一個月的十五從蕭濂手中接到了家中的回信,隨後又朝他遞去早已精心裱好的畫卷。

「這是?」蕭濂有些意外地接過畫卷:「也是給李大人的嗎?」

「不是。」李瑛連忙否認,她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這是為向王爺您表達謝意,臣妾特意畫的,還請您不要見笑。」

蕭濂頗為意外,自己不過隨手幫了一個小忙,她竟如此上心。

「如此,我便收下了。」

蕭濂回到府中便打開了那幅畫。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畫功竟然很是不錯,這畫中的竹子栩栩如生,着色翠綠欲滴,唯一的缺點,就是筆力欠了些火候,顯得不夠蒼勁有力。

儘管如此,蕭濂還是將這幅沒有落款的畫掛在了自己的書房之中。

收都收了,總不能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吧。

就這般,兩人每月十五都能見上一次,兩人的交談常常只有寥寥幾句,有時甚至只是點頭致意,一句話也沒有。

從蕭濂帶回的信中,李瑛逐漸得知爹娘在京中租賃了一間小宅子,兩人身體都很康健,爹爹擔任國子監一職后,還受到了大皇子的青睞,除了不省心的阿弟仍然吵吵着想要習武被李桓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外,家中的一切都很好,每封信的最後,李桓都會囑咐李瑛在宮中照顧好自己,不必挂念家中。

家中的回信雖然每每只有薄薄的幾頁紙,可李瑛看得出來,這字裏行間全都是對自己的拳拳愛意,每當李瑛覺得日子沒有盼頭的時候,她都會拿出這些信翻來覆去地讀。

每個月寫信、回信,逐漸成為了她在這深宮大院中活下去的動力。

就這樣,在她掰着手指頭算下一個十五什麼時候到來的時候,時間從指縫中嘩嘩地溜走,一眨眼,她進宮整整一年了。

然而這個月的十五,蕭濂沒有出現。

來的是他的一個手下。李瑛沒有多說什麼,人家是肱股之臣,為了自己這芝麻大點的小事每個月不嫌麻煩地來回跑已經夠累了,總不能還要求每次都得是親自來吧。

李瑛沒察覺的是,在她沒見到蕭濂的時候,她不自覺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看着小主有些魂不守舍地從殿門外回來,新竹面露擔憂之色:「小主,怎麼了?王爺沒有送信嗎?」

李瑛搖搖頭:「不是,王爺派了個人來。」

「奇怪,每次不都是王爺親自來的嗎?」

「你以為王爺跟咱們似的,整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呀。」

「說的也是。」新竹撓了撓頭。

誰知第二日,新竹就從外頭打探來了昨日王爺為何沒有出現的原因。

「什麼?去邊疆了?!」李瑛手中的家書掉落在了地上,她趕忙撿起,吹散上面沾染的灰塵。

「新竹,你打聽的是真的嗎?王爺他好好的為何又被派去邊疆,他才回來幾年。」

「千真萬確,小主,聽說這裏頭牽扯到什麼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派系鬥爭,可複雜了。」

「兩個皇子相爭,為何王爺要派到那麼遠的地方?」

「我聽說。」新竹神神秘秘地湊近李瑛的耳朵:「他們怕王爺會和他們搶皇位,所以才把他趕走的。」

「唔……」李瑛死死捂住了新竹的嘴巴,這個死丫頭,真是什麼話都敢聽,什麼話都敢說了!

「這話不許再傳了,否則我們倆頭上的腦袋就別想要了!」

新竹驚恐地點點頭,李瑛這才放開手。

然而這一夜,李瑛終究是未能成眠。她反覆想着新竹說的話,她不懂前朝鬥爭,可是她相信,王爺不是他們口中的那種人。

轉天一早,李瑛破天荒地踏出了殿門,她手中攥着什麼東西,一直往玄武門而去。

她怕引人注目,特意裝作宮女打扮,在玄武門附近轉悠來轉悠去。大約到了巳時,一大群朝臣從乾清殿出來,李瑛趕緊躲到了角落的石獅背後。

她在人群中找了半日,直到人都散了,她都沒看到蕭濂的身影。

就在她心灰意冷地準備回宮時,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你在這兒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呢?」

李瑛一個激靈,眼看就要撞到頭上的石獅,蕭濂眼疾手快地伸出了手,擋在了她和石獅之間。

「啊——」李瑛下意識地發出驚呼,卻發現意料之中的痛楚並沒有出現,再睜開眼,她看到蕭濂正一臉好笑地看着自己。

李瑛的臉「唰」一下就紅透了:「王……王爺。」

「你在找我?」

李瑛的臉更紅了,她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何事?有急件要寄?」

「不是。」李瑛頭搖的像撥浪鼓,她鼓起勇氣,將手中的東西一把塞進了蕭濂手裏。

「臣妾聽說王爺就要遠赴邊疆,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承蒙您的照顧,這是臣妾的小小心意,還望王爺笑納!臣妾會日日在殿中為王爺祈福,求老天爺保您平安的!」

李瑛一口氣說完一長串的話,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玄武門。

蕭濂看着手心中這個精巧別緻的紅色平安符,陷入了沉思之中。

*

蕭濂這一去,便是兩年之久。

他花了兩年時間,一個一個拔掉了蕭泠等人在軍中安插的釘子,終於得以全權控制軍隊,讓他「驃騎大將軍」的名號變得名副其實。

而與此同時,這兩年時間裏,他沒有一天不是在想她。

那個她為他縫製的平安符,他一直寸步不離地佩戴在身上,他甚至不敢過於頻繁地將那平安福放在手中摩搓,生怕被他粗糙的手磨壞了。

這種思念,見不得天日,更不可與人說,蕭濂只能將它深深地埋在心底。

所以當他得知大金國再次來犯的時候,蕭濂渾身的血液都在興奮地咆哮著。

他決定了,他要立下不世之功,這樣他才有足夠的籌碼回去談判。

他要娶她,堂堂正正地娶她。

戰場上的他所向披靡,不顧一切地往前沖著,他砍掉了一個又一個敵人的頭顱,大金被打得節節敗退。

可就在他們馬上要將大金徹底趕出邊境五百里之外時,京中傳來急召——陛下病危,宮中恐要生變,皇帝命他即刻帶領軍隊回京勤王救駕。

無法,蕭濂只得領命。

然而,他還是去晚了。

當蕭濂率領五千精兵到達皇城的時候,玄武門已經被叛軍攻破,皇城之中儘是血腥之氣,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皇帝死了,而他最親最親的皇祖母,被蕭泠一把火給活活燒死在的仁壽宮!

蕭濂徹底瘋了,他大開殺戒,將所有叛軍的頭顱一一斬下,一個活口都沒留。

蕭泠、華國公和榮貴妃三人被捆到了已經被燒為灰燼的仁壽宮前,蕭濂連一句申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們,他一劍刺穿三人的心臟,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血流干,不甘不願地死去。

想要皇位是嗎?那我便讓你們死在離皇位最近的一步,這樣可好?

這場叛變最大的贏家,無疑是大皇子蕭淳。因蕭泠造反,皇帝在死前留下遺詔,將皇位傳給大皇子。

蕭濂看到了那份遺詔,上面有玉璽蓋印,不會有假。既是皇帝的遺願,他自當全力輔佐蕭淳登基。

蕭濂以為自己已經夠瘋了,可他沒想到,登基之後的蕭淳比他更瘋。蕭淳上位后對華國公一派趕盡殺絕,連流放都沒有,全都是滿門抄斬。

更喪心病狂的是,他竟然連一路輔佐自己上位的文臣一派都不放過。那些他曾經有意拉攏卻不肯明確站隊的文臣都成了蕭淳瘋狂報復的對象,而這其中,就包括李瑛的父親——李桓。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蕭濂愣了:「陛下,這李大人只是一名八品小官,他犯了何錯,要到賜其全家毒酒的地步?」

「像李桓這種牆頭草,根本就是朝廷的毒瘤!當初朕對他頻頻示好,他卻不為所動,朕懷疑他私下還與逆賊蕭泠一組有貓膩。」

「這,陛下有證據嗎?」

「怎麼,你不信朕?」蕭淳的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臣,只是覺得新皇登基,當大赦天下,休養生息為好。」

「既然你覺得不妥,那朕不做便是。」

蕭濂以為蕭淳真的放棄了,誰知他前腳剛走,蕭淳就將此事交代給了另一人。還好蕭濂留了個心眼,他主動攬下了這活,帶着毒酒到了李府。

為免後顧之憂,蕭濂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他假裝去李府賜毒酒,實則偷偷將李瑛的爹娘和阿弟送出了李府,他又在府中放了三具提前準備的屍體,最後,他一把火燒了李府。

只有這樣,才不會引起蕭淳的疑心。

蕭濂沒想到的是,他從李府拖出三局已經燒焦的屍體的一幕被新竹看在了眼裏。

得知消息在宮中焦急等待的李瑛,最後聽到的,是全家人被蕭濂賜了毒酒,隨後蕭濂還不滿意,直接一把火燒了李府,她的家人被活活燒成焦炭。

都說是命運弄人,直到蕭濂急匆匆地趕到宮中,想要趁機送她一起離宮時,她早已一丈白綾,了結了自己短暫又悲苦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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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總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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