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前世:緣深

第六十四章 前世:緣深

醉酒的時候,人心中一點點芝麻大的情緒,無論喜怒哀樂,似乎都會被無限放大,就好比現下的李瑛。

前一刻還在為面前這個陌生男子無理的質問感到冒犯,這一刻又因為他誇了自己的爹爹而感到開心。

而下一刻,她忽然又「哇嗚」一聲痛哭了起來。

大概她也覺得自己這樣很丟人,李瑛乾脆原地蹲了下去,將頭埋在臂彎里悶聲大哭起來。

蕭濂一貫被人以禮相待,像這般對着他又哭又笑的,還是個女子,他蕭濂還是頭一回遇到。

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面露尷尬之色。

「你別哭了……」半天蕭濂才擠出四個字來安慰她。

李瑛壓根沒理會他,兀自哭得傷心。

「又想你爹娘了?」蕭濂蹲下身,刻意舒緩了語氣問道。

這回李瑛終於有了反應,她邊哭邊用力地點點頭。

「別哭了,說起來,我比你更可憐多了。」

李瑛聞言抬起頭,吸了吸鼻子,問道:「難道你的爹娘也在很遠的地方嗎?」

「嗯。」

「多遠,比松陽還要遠嗎?」

眼前的人一臉天真,眼神中只有單純的關心和好奇,好像也是第一次,他沒有在別人眼裏看到同情。

鬼使神差的,蕭濂將這股他埋藏在心底不願與人訴說的情緒吐露了出來。

「他們在天上。」

李瑛忽然就止住了哭泣,可又十分不應景地打了個酒嗝:「嗝——」

「唔……」李瑛滿臉通紅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失禮了。」

她拚命忍住酒嗝,好奇地問道:「那,你會想他們嗎?」

「還好。」蕭濂抬起頭,看着天空中璀璨的星河:「沒見過,所以還好。」

「啊……」李瑛訕訕地閉了嘴,隨後又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樣比起來,我已經很幸運了。」

蕭濂站起身,嘴角掛着一絲笑意:「你終於想通了。」

蹲在地上的李瑛仰著頭沖蕭濂笑了笑:「今夜多謝你了。」

「酒醒了就趕緊回去罷。」蕭濂說完便離開了,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人瞧見了,怕是對她不好。

李瑛其實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她渾渾噩噩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這個人說的似乎不錯,吹了風之後,感覺醉意更濃了……

新竹拿着披風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小主坐在觀魚池邊,睡著了……

「小主,小主……」新竹在李瑛耳邊輕聲喚她。

「嗯?」李瑛迷糊地醒來。

「小主,宮宴都結束了,您怎麼還在這兒。」

「結束了?太好了,我們回去罷。」

新竹攙著跌跌撞撞地李瑛回到宮殿的當夜,李瑛就發起了低燒。

這燒斷斷續續的,一直持續了四五天之久,李瑛人微言輕,宮裏打發來的太醫胡亂開了幾服藥,喝下去之後一點也不見起效。

好在李瑛的身體底子不錯,新竹又在旁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到了第六天的時候,李瑛竟然奇迹般地自行痊癒了。

只是新竹問起那一夜在觀魚池邊是否遇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她又是如何睡着的,李瑛卻一概都想不起來了。

而李瑛病倒的這段時間,皇帝竟又破天荒地想起了她。皇帝對着一堆的綠頭牌翻來找去,愣是沒看到李瑛的牌子,於是問身邊的宮人:「那個答應呢?姓李的。」

宮人立馬回到:「李答應她病了。」

「哦?如何病了。」

「聽說是宮宴那夜飲酒後吹了風,發燒了。」

「如此,那便罷了。」

李瑛大概自己都沒想到,這場病會來的這麼巧,沒能侍寢到底是幸或不幸,與她來說似乎並沒什麼要緊,她只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

只是皇帝又想起那個長得閉月羞花的妖精的消息早傳到了長春宮那邊,華貴妃氣得摔碎了手中的杯盞:「這個不要臉的,一定是耍了什麼狐媚子手段,才叫陛下又被她勾得心痒痒!」

華貴妃豈容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當即便召李瑛至長春宮。李瑛不傻,她自然知道華貴妃為何忽然傳見她,可她百口莫辯,說自己並無爭寵之心,人家會信嗎?

大病初癒的李瑛只好戰戰兢兢地來到長春宮,她發現這裏宮門敞開,所有的宮人都在各自干著自己手中的活,見她來,連頭也沒抬。

李瑛輕扣殿門,沒有反應,在殿門外自報家門,依舊沒有迴音。

李瑛就這麼茫然地站在殿外,要走嗎?她不敢,若是追究起來,華貴妃再治她個不敬之罪就不好了。可若是繼續留下來乾等,雖說是十月的天,然秋老虎來勢洶洶,這會兒她才站了一刻鐘,背後的衣衫就濕透了。

李瑛咬咬牙,繼續在日頭底下傻站着,就在她體力透支,臉色蒼白,眼看就要暈倒在殿門口的時候,門打開了。

華貴妃見她已經吃了教訓,又是低眉順眼的樣子,最後只是無關痛癢地說了她幾句,便放她走了。

李瑛喪氣地垂著頭,頂着烈日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殿中,一踏進自己的房間她便倒頭睡下了,足足睡了一整日才稍稍緩回神來。

哎,她望着這深深的宮牆,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宮裏的日子如履薄冰,即便她不惹麻煩也會有麻煩找上門,想要安生過日子,可真難吶。

不過很快,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打破了李瑛在宮中一潭死水般的日子。

這日,李瑛正在澆灌她精心養育的花兒,其中有些還是她悄悄向御花園的花匠討來的稀有品種。

就在此時,新竹慌手慌腳地跑進來了,邊跑喊道:「小主,小主!天大的消息!」

李瑛手一抖,手中的水壺差點兒一股腦兒地澆到那幾株名叫「天竺葵」的種子裏:「你可嚇死我了,是什麼天大的消息?」

新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會兒才說道:「老爺,夫人,還有少爺,他們進京了!」

「砰——」一聲,李瑛手中的水壺掉落在地上,李瑛滿臉的不敢相信:「新竹,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聽宮裏有人在議論……」說到這裏,新竹忽然閉嘴不說話了。

「議論什麼?」李瑛追問。

「他們說……小主連一夜都未侍寢過,竟有本事讓自己的親爹從松陽調任至京城……」

「嘴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什麼話就隨他們說去吧。」李瑛對這些風言風語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父親在松陽做了十幾年縣令都沒有得到提拔,怎的這個時間點,竟被調成了京官?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自己?不可能呀,她到現在跟皇帝連句話都沒說上呢……

想來想去,大概還是父親品行正直,默默為官十幾載,終於得到了賞識吧。

一想到自己與爹娘只有一層宮牆之隔,李瑛難掩心中激動,她是不是有機會能見見他們?

這一夜,李瑛的腦中胡思亂想着,一直到深夜才睡着。

秋去冬來,直到這一年的除夕,李瑛的願望都未能實現。她一沒有錢財打點宮人,二沒有權勢讓人聽服,三沒有野心讓皇帝寵幸,她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小答應,想要越過這宮牆見一面自己的爹娘,談何容易?

一晃眼便到了三月,李瑛養得幾株珍稀植物開始漸漸抽芽,長出了花骨朵兒,這讓她心中有了小小的滿足。看着滿室的花花草草,她有種自己還生活在松陽老家中的錯覺。

這其中長得最好的當屬那幾株天竺葵。這一日,看着精心培育的天竺葵終於開出了艷而不俗的花朵,李瑛當即開心合不攏嘴。

她俯下身子用鼻子嗅了嗅天竺葵的香味,仔仔細細地圍着花朵兒轉了一圈,開心地說道:「這麼好看的花兒,我還是第一次見。」

隨即她又想到,若是宮外的娘也能看到這花兒,她該多高興。

誰知這一夜,李瑛覺得自己渾身又癢又燙,難以入睡。偏偏皇帝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又想起了翻李瑛的牌子。當宮人來告知今夜陛下要來時,李瑛頂着燭光慌裏慌張地就要下床準備。

「哎呀!」那宮人看到李瑛的臉,被嚇得滿臉煞白。

李瑛不明所以地問道:「怎麼了嗎?」

「答應,您的臉……」那宮人哆哆嗦嗦地指著李瑛,愣是說不出話來。

李瑛連忙趕到鏡前,當看到自己紅腫的臉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疹子上時,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公公,煩請回稟陛下,奴婢今夜怕是不能侍寢了。」

皇帝聽聞那答應又有理由拒絕侍寢,不免心中不快:「這回又是什麼事?」

「啟稟陛下,奴婢親自到那答應的宮中,誰知那答應,她……」

「她怎麼了?」

「她的容貌毀了!」

「這是怎麼回事?」皇帝眉頭緊皺。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那答應渾身紅疹,滿臉紅腫,怕是得了什麼怪病了!」

「既如此,那便將她的牌子去了吧,從今以後不必再放。」

「奴婢遵命。」

細細數來,這已經是皇帝第三次召李瑛侍寢而不成了,每每她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偏偏還讓人跳不出刺兒來。

自此以後,皇帝徹底將這個美人拋到了腦後。

只是李瑛卻顧不上皇帝徹底冷落她的事,這突如其來的病症在她身上愈發嚴重,起初只是長疹子,皮膚髮癢,可不論新竹怎麼幫她清洗擦拭,這癥狀都未曾減輕,過了三日,李瑛竟連呼吸都困難了。

新竹急得團團轉,去太醫院請太醫吧,不是去給那個娘娘看病了,就是去個哪個皇子看病了,剩下的一個年輕太醫看了眼李瑛的病狀就搖起了頭,說是沒救了。

新竹不信,她死守在了太醫院的門口,等了大半天,終於等到了號稱是宮中聖手的王太醫。

「王太醫,王太醫!求求你救救我家小主!」新竹一見到王太醫二話不說就撲通跪在了地上。

「這……你是哪個宮的宮女?」王太醫問道。

「我是李答應的婢女,我家小主她患了離奇病症,現在快連氣都喘不過來了,求求太醫你快去看看吧!」

「李答應?」新竹正說着,忽然看到太醫院門口走來一個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俊朗男子。

「是,方才那個太醫說小主她沒救了,只能等死了,奴婢不信,求求王太醫,幫幫忙吧!」新竹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都滲出了血絲。

「王爺,您來有何吩咐?」王太醫畢恭畢敬地朝蕭濂行禮。

「哦,太后的頭疾又犯了。」

「那老臣現在就去看看。」

「不急。」蕭濂阻止道:「先去看看這位答應吧,太后是舊疾了,您也知道的。」

「是,是。」王太醫於是提着藥箱,在新竹的千恩萬謝中來到了李瑛的殿中。

一見到李瑛滿臉紅腫,呼吸不暢的樣子,王太醫心中便有了猜測。

「你這宮中可有養何奇花異草?」

新竹想了想,稱是。

「帶我去看看。」

看了滿園的花草,王太醫眉頭緊皺:「將這些都拔去罷。」

「啊?」這可是小主辛辛苦苦種下的,說拔就拔,小主要是醒來知道,該有多心疼啊……

「你小主的命重要還是這花草重要?」

「當然是小主的命!」

「那就趕緊的。」

新竹只好將那滿園盛開的花花草草全都丟了出去,沒想到服下王太醫開的幾服藥之後,李瑛真的好轉了,臉也不腫了,身上的紅疹子也褪了,呼吸也平穩了。

恢復后的李瑛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心中也隨之一空,這是她思念家人時唯一的寄託了,這會兒,竟什麼也不剩了。

「小主,都是奴婢擅作主張,請小主降罪。」新竹跪在地上領罰。

「快起來吧,說什麼胡話,你救了我的命,我該謝你才是。」

看着李瑛強忍住眼淚的發紅眼眶,新竹心中更是難受。

「新竹,隨我一起去向王太醫道謝吧。」

「是。」

兩人一同去往太醫院,卻撲了個空,王太醫並不在,李瑛正要回宮,忽然在門口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擋住了去路。

李瑛見對方沒有讓路的意思,忙退到一邊。

誰知那男子不但沒有繞路,反而直直地朝她走了過來。

李瑛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你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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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總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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