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心結(終)

007心結(終)

隴縣行宮的兩年,他吃齋念佛以恕罪孽,可是他也清楚,即使他一輩子都如此也恕不盡女兒的罪孽。

她所做下的事情天理難容。

蒙斯醉猶記得當日女兒出生之日心中的欣喜,更記得她一日一日長成期間的幸福。

可是他卻沒有預計到在不久的將來,她竟會成為他一直為害怕她成為的那種人。

心狠手辣,心機深沉,未達目的不惜一切。

這就是他的女兒。

也許,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或許,她遺傳了他骨子裏的深沉,十年之後,他並不怪她了,可是,卻無法做到坦然,更難以說出原諒。

他甚至沒想到她會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蜀羽之說他擔心她,或許真的有,可是他更清楚,往後她的人生不會再有大波折,即便她仍舊心存執念,正兒也絕對不會要了她的性命,她可以平安終老。

他想不出來她來彭城究竟為了什麼更預計不到她見到他之後會是何種神情。

也許,他真的怕了,再也無法承受這個女兒的怨恨。

……

「他還是躲在房裏?」書房內,雪暖汐看着正坐在榻上看書的司慕涵,神色有些憂慮。

司慕涵擱下了書,與其說是看書,不如說只是想靜靜心,蒙斯醉無法面對這個女兒,她又何嘗不是?猶記得當日她年少之時,最害怕的莫過於母女相殘,而最後,仍是難以避免,蒙斯醉無法面對司予昀是因為他難以原諒,而她,是不願意再去面對曾經不堪的自己。

司予昀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最不堪的一面。

若說錯,其實認真算起來,司予昀並不能說錯,她只是做了一個皇女,一個有野心的皇女所能夠做的。

「你們也真的!」雪暖汐無奈,「都已經這般多年了,我們也都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計較什麼?那孩子被關了十二年,就算有什麼心思早就磨沒了,就算沒有還有什麼,如今我們還有什麼可以讓她謀算的?」

經過景泰帝一朝,大周早已不是當年永熙帝的大周,即便現在永熙帝復活,也不可能重新掌權,如今的新帝地位需要做的只是看向未來,過去的一切已經不能束縛她!

司慕涵看向他,「你肯原諒她了?」

雪暖汐嘆息,「她終究沒有給我造成太大的傷害,再者,她始終是你的女兒。」

「女兒。」司慕涵低喃,伸手拉過了他的手握著,「這般多年,我似乎都未曾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能夠做的都已經做到了,沒有做到的也是無能為力。」雪暖汐緩緩道,「涵涵,你並沒有失職。」

司慕涵笑了笑,「也許吧。」

「小六說她傷了自己。」雪暖汐繼續道,「說是賠給小六的,這孩子……這性子啊,是不是像了你?」

司慕涵陷入了深思,這些孩子的身上都有與她相似的,而這個女兒或許就是遺傳了她骨子裏的狠絕,「傷的如何?」

「小六當時就拉她去了醫館,沒傷到要害。」雪暖汐繼續道。

司慕涵嘆了口氣,「讓小六看緊她一些,莫要她再胡鬧了。」

「那你們什麼事情見她?」雪暖汐問道,「這般僵著也不是個事?」

「讓醉兒再冷靜幾日吧。」司慕涵道。

雪暖汐也無奈。

……

雪暖汐倒是真的不怪司予昀了,但是水墨笑卻放不下,一旦想起當日他的寶貝女兒可能遭了她的毒手,他心裏便發忡,也怒火中燒。

「好端端的她來做什麼?!如今皇帝是她的親女,她即便坐不上那個位置但是在京城裏面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雖然不慈,但是她的女兒可不是不孝的!」

「當今聖上已經過繼給了先帝了。」蜀羽之淡淡糾正。

水墨笑嗤笑,「親生母女其實一個過繼便能砍斷的?別說我黑心,若是先帝還在,要新帝在先帝和親生母親之中選一個,她未必不會選自己的親生母親!新帝被接到慕涵身邊撫養之時的情況,你沒看出她對那恨她入骨的母親仍抱着希望嗎?」

蜀羽之嘆了口氣,沒有與他爭辯。

「好好的日子都被她給攪壞了!」水墨笑鬧心不已,「不行,我得看好小六,免得她被司予昀給算計了還不知道!」

蜀羽之看着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只能嘆息。

……

司水延對司予昀這個姐姐沒有什麼感情,但是她好奇,或者該說她對前頭幾個比她年長許多的哥哥姐姐都好奇,尤其是這個父親口中曾經欲動手殺她的三姐。

這幾日,司予昀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安排,忙的莫名的不亦說乎,「聽父親說當年母親擔心她活不長,而我若是出生便是嫡女,年幼喪母定然不會有好好下場,所以母親一時傻帽了竟然叫父親打掉我,是不是?」

司予昀臉色極為的難看,十二年的圈禁生涯養出來的耐性幾乎被她給消耗盡了,若非不想再生事端,她一定將眼前這個話癆給扔出去!「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們!」

「三姐你不知道嗎?不過也是,這些事情別說是你了,就算是其他父親也不知道,若不是前幾年父親和母親吵架一時說漏嘴,說不定我一輩子都不知道了,哎,好在我運氣好,否則就需要重新投胎了!」

司予昀忍無可忍,倏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三姐,你要去哪裏?是不是想去見三哥?我陪着你去,你放心,現在三哥都是當了祖父的人了,他不會計較當年的事情的……」

「你閉嘴!」司予昀轉身喝道。

司水延聳了聳肩,「三姐,你們姐妹多年沒見好好聊聊怎麼了?」

「在來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你!」司予昀咬着牙喝道,甚至若不是來京之前她從彭城寄往安逸王府的信件中得知了她的存在,她甚至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司水延這個人!「你父親,母親都不是多話之人,怎麼就生出了你這個話癆!」

司水延一怔,隨即笑呵呵地道:「三姐,這般說妹妹嘴巴未免太毒了!」

司予昀受夠了,轉身便走。

她不想再在這人面前浪費時間!

司水延挑了挑眉,耐性倒是不錯,居然忍了這般多日,沒錯,小六少主是故意的,誰讓這人在她還沒出生便想要她的性命了?雖然她也沒想報仇什麼的,但是小小報復一定不錯。

她被關了十二年,定然不喜歡有人多話。

當然,她也有一份好心在,她跟她所得那些可都是她不知道的,都是一家人,血脈相連的姐妹,雖然人家可能不認她這個妹妹,但是她還是很有姐妹愛的。

小六少主還是很好心。

司予昀沒有去司以琝的茶行,而是直接去了幕府,看着眼前的宅邸,眼中眸光波動,靜站許久,最後,屈膝跪在了門前。

她知道他們並不想見她。

司水延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臉上的笑容斂去,倒生出了幾分威嚴,雖說她相信司予昀不是來鬧事的,但是還是害怕她會傷害她最愛的家人。

雖然蒙父親不是她的生父,但是這般多年來可是對他極好,有時候她甚至都忘了他不是她的生父,父親說他也許是因為當年的事情而想贖罪,但是那份疼愛卻不是假的。

如今司予昀這般一跪,倒是讓她看出了幾分真心。

司水延沒有上前打擾她,而是從角門進了宅院,同時吩咐門房不要去打擾她。

「少主,這位小姐是……」

「我三姐。」司水延沒有隱瞞。

門房到沒有驚訝,雖說這宅子如今只住着一個少主,不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來做客,而那些人的身份不是少主的姐姐便是哥哥,府中的下人都在猜測少主的那些姐姐哥哥是家主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偷生的,而家裏的幾個主夫不接受所以一直沒有接回來認祖歸宗。

司水延進門之後便直奔蒙斯醉的院子,看在司予昀有幾分誠心,她也便幫她一幫。

不過費盡口舌磨了半天都沒有半絲進展。

「蒙父親,你真的不管三姐了?」

蒙斯醉原本便亂的心被司水延這般一攪和便更亂了,只得抬手撫撫她的頭,「你還小。」

「已經不小了!蒙父親該不會也和母親一樣認為我毛也沒長齊吧?」司水延板着臉道。

蒙斯醉失笑,卻沒回應她的話,「你父親一直在找你,你快些去見他吧,省得被罰。」

「蒙父親……」

「去吧。」蒙斯醉不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

司水延無奈,聳聳肩道:「好,我走。」反正她也儘力了,誰她都對得起!

……

水墨笑自女兒一進門之後便知道她去了哪裏,心裏雖然有些不痛快,但是也沒有立即跑去蒙斯醉那裏要人,不過女兒回來之後臉色便不好了。

司水延年紀不大,不過向來懂自己的父親,見他這般神色便明了了幾分,「父親,你彆氣,三姐又不是有三頭六臂,不會對我如何的,再說了你女兒我也不是好惹的!」

水墨笑見女兒這般,心裏便是再如何不痛快也無法發作出來,再來當年的事情都已經過了這般多年來,他在蜀羽之他們面前抱怨幾句倒沒什麼,若是他跟女兒抱怨,倒是成了壞人,司予昀再不好也是她的女兒,「往後沒事就在家裏讀讀書寫寫字,老是出去亂晃做什麼?你母親在你這個年紀……」

「停!」司水延最怕的便是父親將自己和母親相比,她自認為比不上母親當年,也不想比,「父親我這就去書房念書,等過兩年女兒給你考個功名……」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跑!

水墨笑又氣又無奈,什麼考個功名?他什麼時候要她考功名了?他只是希望她能夠平平安安地當一個富貴閑人!「這孩子……」

……

幕府中的人都知道門口跪了一個女子,而這個女子是少主的三姐,家主的女兒,至於她為何跪在哪裏,府中的下人傾向於猜測她是為了認祖歸宗,而這兩日大主夫的臉色一直陰沉更讓他們堅信這個可能性。

彭城的秋日天高氣爽,一般而言是不會下雨的,然而近日,卻忽然下起了雨來。

秋雨透心涼。

司予昀並未因為下雨而離開。

「雨越下越大了,你真的不管?」雪暖汐在下雨了之後便跑去試圖說服蒙斯醉,他真的不希望這件事繼續僵持。

蒙斯醉捧著書,而心緒早已神遊天外。

「小六說她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是也不能沾染雨水的,若是再着涼了恐怕更糟糕……」雪暖汐滿臉擔心地勸著,「宗親大牢我進去過,那時候我不過是被關了一夜便渾身不舒服,她可是被關了十二年,又上了年紀了,身子定然沒有年輕的時候好,若是再真的……」

「遣人去讓她離開不就成了?」蒙斯醉開口,語氣有些急促,顯然也是擔了心。

「雨一下我便讓人去了,可是你的女兒……性子或許沒有當年那般偏執,但是終究還是那個倔性子,她說了不見你便不起身。」雪暖汐無奈道。

蒙斯醉抿著唇不語。

雪暖汐看了他會兒,「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我也做了,終究還是你生的女兒,你若是不心疼,我們這些旁人再心疼也是白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罷,沉默半晌,終究還是補充道:「孩子始終是孩子,犯了錯,唯一能夠毫無保留地原諒的便是我們當父親的,昀兒能來,便是她願意麵對過去所做的錯事,蒙斯醉,她知錯了的。」

隨後,轉身離開。

蒙斯醉仍是獃獃地坐着。

……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暗沉了下來,不久,夜幕降臨,入夜之後秋雨更加冰涼。

幕府的門口兩盞大紅燈籠高高掛着,照亮着門庭,也着涼了司予昀瘦削的身軀。

她已然渾身濕透,卻仍跪的背脊挺立,眉宇則低垂。

冰涼的秋雨不但涼了她的身軀,也涼了她的心。

父親,他真的不肯原諒她嗎?她別無所求,她只想親自跟他說一聲對不起!這一輩子她欠了許多人的,可虧欠最深的是父親!那個生她養她,不管什麼時候都護着她的父親!

然而,她卻從最初的敬愛,一步一步地視他為仇敵!

倏然見,靜夜中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司予昀猛然抬頭,額上的雨水湧進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隱隱的只能看見一個身影撐著雨傘步出了大門。

那身影很熟悉!

她猛然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讓視線可以更加的清晰,隨後,便見到了那個她一直盼望見到的人!「父親——」

她掙扎的想起身,可是,雙腿早已發麻的動彈不得,而她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卻讓不讓叫喚,「父親!父親——」

她掙扎的欲爬向他。

蒙斯醉手上的雨傘掉落在了地上了,心裏所有的堅持再這一刻化為了灰燼,這是他的女兒!他的親生女兒,他一手養大的女兒!若是她不好,那是他沒有養好!是他沒有教好她!他有什麼資格責怪她?有什麼資格不原諒她!?

孩子幼時的一切一幕一幕地在他的腦海中回現,她第一次叫父君,第一次獨立行走,第一次為了他受委屈而難過,第一次開口認真說長大之後保護他……

這是他的女兒!

他曾經引以為豪,曾經疼入心扉的女兒!

蒙斯醉衝下了門口的台階,沖入了雨簾之中,將往他爬來的女兒扶起,「昀兒……」

「父親!」司予昀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彷彿害怕下一刻他便又會拂袖而去再也不願再見她!「父親……」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感覺……

父親!

他真的沒死!真的……

「父親,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當日皇宮響起喪鐘,當時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輩子她再也見不到他了,連親口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也做不到,隨後,豫賢貴君病逝的消息傳入宗親大牢,她更是絕望了。

母皇去了,父君定然更隨。

那種死寂般的絕望籠罩着她,一直到了她得知登基的人是司予執之後,心中方才湧起了希冀!接着,固全宸皇貴君殉葬、鳳后病逝的消息借來傳來,她更是肯定心中的希冀!

母皇是絕對不會讓一個身懷異族血脈的人登上大周皇位的,她一定沒死!即使當時她無法明白母皇為何能夠放下着錦繡江山,可是卻堅信母皇還活着!

幾年之後,司予執膝下猶空,朝中掀起了過繼一事,沒過多久,宗親大牢內的獄卒忽然間對她熱情不已,那時候她得知她一向不待見的女兒竟然成了太女!

那時候她便知道,終有一日她會走出宗親大牢,她能夠親自去跟父親說一聲對不起!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父君等不到她走出宗親大牢的那日!

司予執倏然駕崩,司升正登基,她知道,她還是有機會的!果然,不久,司升正下旨赦她出宗親大牢,可是她卻不能走,因為她不知道父親在哪裏,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她知道司升正赦免她不過是為了穩固她的江山,所以,她拿此作為要挾,果然,大皇姐來見她,可是,卻仍是不肯告知她她想要的消息,她只能自己想辦法。

出了宗親大牢之後,她去謝恩,那時候,她跪在她的女兒面前,卻沒有絲毫不甘屈辱,不是宗親大牢的十二年磨滅了她的意識,而是她輸了,沒有輸給母皇,輸給了那個她最看不起的二皇姐。

她不知道司予執究竟和母皇有什麼交易,讓她如此死心塌地,甚至寧願絕嗣,但是景泰十年,她為大周所作出的已經讓她不愧大周這片錦繡江山,而母皇也沒有食言,大周皇位能者居之,的確如此。

出宮之後,她在大皇子府,襄王府,安逸王府來回徘徊,為的就是得到一些關於他們的消息,而她也沒有失望。

他們果真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他們在彭城!

所以她來了,到了彭城之後,她打聽了許多慕家的事情,那些事情讓她知道這十年來,他們果真過的很好,可是,她卻怯步了,不敢登門,一直到了那一日,她方才鼓起勇氣,可是,母皇卻對她視若無睹……

「父君……父親——」

司予昀倏然鬆開了手,猛然往後挪了兩步,然後磕頭,「父親……對不起……對不起……」

「昀兒……」蒙斯醉泛起了淚光。

司予昀抬頭,「父親……是女兒不孝……對不起父親……」她終於有機會親口給他說這句話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明明只是想保護你,只是想不讓你再受到傷害,不讓任何人再欺辱你,不再讓你受半分委屈,可是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那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最終,傷害你最深,讓你受到最多委屈的人是我!對不起父親,是我不孝,我不是一個好女兒,甚至不配當一個女兒……」

她並不覺得愧對母皇,她所做的只是一場皇女和帝王之間的較量,可是她不該那般對待父親,他生了她,養了她,卻不欠她的!該是她欠了他的生養之恩,而不是以父女之情作為要挾!

她竟然做出了那等事情!

她曾經發誓要好好保護的父親最終卻因她而受盡磨難!

「對不起父親——」

額頭磕頭,血跡混著雨水滑落臉龐,而她肩上的衣裳也染上了鮮血,已經結痂了的傷口此時又破了。

蒙斯醉如何不心疼,這是他的女兒,再錯也是她的女兒,而如今,她更是已經知錯了!「傻孩子……」他走上前,將她抱入懷中,「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他不是無法原諒她,而是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他沒有將她引到正道上來,是他的錯,傻孩子,父親也有錯,也有錯的!

「父親……」

司予昀不敢奢望他會原諒,或許父親會原諒她其他的惡行,但是她竟然殺了外祖母,他的親生母親,她知道他不會原諒的,所以,她認錯,請罪,但是從不提及請求原諒!

而她也不值得原諒!

她只是想見到他能夠安享晚年,不要再為她所做的孽耿耿於懷,一切都是她的錯,一切的罪孽該由他來承擔。

他還願意認她這個女兒,便已經足夠了。

「父親——」

父女兩人在雨中,抱着哭着,而血脈之情,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割斷的。

司慕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靜靜地看着雨中的父女許久,方才嘆息一聲,揚聲驚擾:「好了,一個有傷在身,一個年紀不小,你們不將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可我還擔心了!」

司予昀抬頭,「母……母親……」

「來人,扶主夫和三小姐進府!」司慕涵神色平靜地吩咐,隨後轉身入內。

司予昀渾身一顫。

「對,你身上還有傷!」蒙斯醉倒是沒有在意司慕涵的態度,如今一顆心都在女兒身上了,而事實上,他這一輩子給予最多關心的仍是這個女兒,便是懂事的兒子,他也未曾。

司予昀勉強笑着點頭,「父親,我沒事。」

母皇,仍是恨她嗎?

……

水墨笑在司慕涵走進他屋子的之前便已經收到消息,對與蒙斯醉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心裏又是不痛快了,「早知他不可能狠下心來的!」

司慕涵掃了他一眼,「這般快便知道了?」

「如今府上傳着她是你在外面跟別的男人生的,所以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當即來告知我這個後院之主!」水墨笑挑眉,「不過方才的事情之後,府中的傳聞恐怕就會變了,也不知道會傳承什麼?你說會不會說蒙斯醉在嫁你之前便生了這個女兒,後來改嫁你……」

司慕涵冷眼橫了過去,當即讓他閉嘴。

「我不過是心裏不痛快罷了。」水墨笑有些訕訕。

司慕涵卻不慣他的性子,這些年她是太慣他了,「再不痛快也不能說這些話,你想讓人傳我被人戴綠帽子嗎?」

水墨笑訕訕而笑,「是我錯了,成了嗎?」

司慕涵冷哼不語。

水墨笑聰明沒繼續這個話題,「如今蒙氏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你呢?方才你對她視若無睹……不!三小姐?」想到這個,隨即氣結,竟抬手捶打了她一下,惱怒道:「你連蒙氏都不如!」

司慕涵嘆息,「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幾年活頭了,既然她放下了,難道我又何必為難?終究還是我生的女兒!」

「什麼沒幾年活頭?!」水墨笑最無法聽的就是她的這些話,想當年她那樣子多可怕?這般多年來他午夜夢回還生生被驚醒,「我們都還沒死你就這樣想着死?你就這樣想擺脫我們?」

司慕涵頓時無力,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若是年輕的時候倒是抱抱摟摟便哄過去了,如今年紀大了倒是做不出這些,只好看着他認真保證,「我說錯了成不?我發誓,你們沒死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水墨笑如何不知她只是說說,人生何時結束他們誰也做不了主,而生死本是尋常之事,可是他就是聽不得這些,「往後,不許再說了!」

「好。」司慕涵點頭。

……

司予昀住到了客房,而她入住當夜,慕家便雞飛狗跳了,倒不是她鬧了什麼事情,而是她倒了,病倒了。

原本便有傷在身,又心中鬱結,繼而又淋了一場大雨,在鬆了心弦之後便倒下來。

這下急瘋了蒙斯醉,又是請大夫又是守在身邊又是驚慌失措地拉支撐,待司予昀的燒退了,方才穩住心神。

司予昀倒沒有什麼大問題,喝了兩碗葯之後便退燒了,傷口重新包紮之後也沒有太大問題,不過醒來之後沒見蒙斯醉讓她心中一慌。

「父親呢?」

她看着守在床邊的母親問道。

司慕涵面色如常,「你父親守了你大半夜,我讓他回去休息了。」

「父親沒事吧?」司予昀想起了父親已經不小了。

司慕涵道:「無事,即使嚇壞了而已。」

司予昀臉色一僵,看着眼前的母親,「母……母親……對不起……」

「知道說對不起便是這十二年不算白過!」司慕涵嘆息道。

司予昀心中一顫,「母親……你……你原諒我了?」

「若真的要說對錯,於我來說,其實你並不算是錯,只是……」司慕涵沉吟會兒,「帝王可以心狠手辣,但是不可以泯滅良知。」

司予昀垂眸,許久,「我……是及不上她。」

司慕涵一愣。

「先帝。」司予昀抬眸道。

司慕涵一震,眼眸蕩漾出了愧疚,沉默半晌,「好好休息。」隨後,又沉默會兒,正色道:「你父親年紀大了,而很多過錯是無法彌補的,往後,那些過去的事情能不提就不要提了,你父親心裏明白的。」

司予昀清楚她指的是什麼,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

司予昀沒病幾日便好了,肩上的傷口也漸漸癒合,入冬之後,已然完全好了,女兒認錯了,這十年來一直困擾他心頭的死結倏然解開了,即使仍無法對過去的一些事情釋懷,但是他知道往後她的女兒也會盡一切能力去彌補。

只要有心,便不怕遲。

蒙斯醉臉上的笑容多了,水墨笑一開始雖然不待見司予昀,但是見司予昀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漸漸的倒也接受了,再想到京中的兒子,而如今的皇帝又是司予昀的親生女兒,仁順帝多多少少要給她面子,雖然他也相信仁順帝不會薄待皇舅父,但是多一份保障也是好的,所以後來便也熱情起來。

他也沒藏着捏著,一副擺明我對你好便是為了要讓你報答的模樣,司予昀自然也領了他的這份好,承諾兄妹之間會相互扶持。

水墨笑放開了,雪暖汐和蜀羽之更是沒有什麼,而司慕涵雖然沒有多少熱情,但是那份慈愛卻也是漸漸明顯,母女之間倒是有了一種新的相處模式,沒有幼時的親近,也沒有後來的劍拔弩張相互算計,而如同朋友一般。

不過一月,司予昀在慕家便過的如魚得水,甚至在李家也能被當做母家姐姐對待,至少在司水延的心裏,司予昀的日子是過的這般的好了。

而司予昀日子好了,司水延的日子卻鬱悶了,原本家裏的人都是圍着她轉的,就算是打罵也證明家裏的人以她為先,可是自從這個三姐來了之後,不但蒙父親不再如從前那般一心一意疼她,便是其他的兩位父親,甚至是她的親生父親,母親都轉移了注意力。

而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她一時不忍被忽視闖了一個小小的禍之後,責罰她的人竟然是這個登堂入室的三姐!

好吧,她承認自己有些小心眼,但是以前家裏就只有她一個孩子,雖然三個也在彭城但是人家有妻主疼有女兒孫女孝順根本不會覺得被人忽視。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維持多久,過年之前,司予昀走了,不是不想留下來過年,而是今年是她第一年在宗親大牢外過年,若是她不回去,仁順帝的顏面定然有損。

她不喜歡這個女兒,如今即便放下一切仍是不喜歡,只是既然她身上留着她的血,她便盡了這個責任,而如今,保存她的顏面,成全她的孝心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司予昀走了,司水延高興的差點沒放鞭炮慶祝,不過過年的時候,她取了自己的私房錢狠狠地放了一頓鞭炮,好好慶祝了一番。

司慕涵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小心思,若是還在京城,她定然擔心這個女兒這樣的性子會惹禍害,不過如今這樣正好,只是有件事她一直沒有認認真真地問過她,今年她倒是想問問,她想知道她心裏有沒有責怪過她當日對外宣佈她的死訊,因為若不是如此,如今的大周江山極可能就是她的。

司水延聽了之後認真想了許久,便在司慕涵以為她心裏真的責怪之時,方才一本正經地道,「母親,當皇帝有什麼好的?你看看那幾個當皇帝的哪一個長命的?其他的不說,便說母親,當年母親當皇帝的時候總是一副要死的陣勢後來一不當皇帝就生龍活虎,這不是證明了當皇帝折壽嗎?你女兒我還要長命百歲,哪裏有這個心思!」

司慕涵聽了之後臉頓時比鍋底還黑。

司水延沉着母親發怒之前跑了。

看着女兒一溜煙逃跑的樣子,在看着在庭中放着煙火的幾個明明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卻玩的像個孩子一般的四人,燦爛地笑了,一股滿足的幸福感縈繞在了胸口。

隨後的一切,便像是迷霧一般。

司慕涵發現自己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個小套房中,沒有所謂的穿越,也沒有那些驚心動魄刺骨銘心的經歷。

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為了生活而日日忙碌的小百姓,在職場上拼搏幾年仍是不高不低,傳聞中的愛情也沒有降臨,年紀不小的時候,在父母逼婚之下相親,幾經失敗之後定了一個將自己給嫁了。

結婚之後家庭不算富裕但還算過得去,丈夫不好也不壞,之後正好碰上國家計劃生育政策變更,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倒也是幸運,後來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日子波瀾不驚地將兩個孩子撫養長大,供書教學,待他們結婚之後,她也便老了,丈夫仍是那樣不好不壞,但是也算是少年夫妻老來伴,而兩個孩子不能說是很孝順,但是至少盡到了為人子女的責任,給她養老送終了,臨終的時候,兒子女兒,孫女孫子外孫都來了,而丈夫也一直握着她的手將她送走,而她走的時候也是笑着,心中滿足。

「涵涵……」

「阿涵……」

「司慕涵……」

「家主……」

迷霧之中,似乎有人叫她,很熟悉的聲音,她努力地撥開迷霧,眼前終於清晰。

「醒了!」

「涵涵!涵涵!你醒醒!涵涵——」

眼前最清晰的是雪暖汐憔悴不堪的臉,她的腦中一陣恍惚,原來,只是一場夢,「我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已,你怎麼這個樣子了?」

雪暖汐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她大哭了起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什麼做了一個夢?你昏迷了四個月了!四個月了司慕涵!」水墨笑厲聲啜泣道,「四個月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想嚇死我們嗎?!」

司慕涵看向他,見他也是一臉的憔悴,「四個月……」一個夢竟然做了四個月?

隨後,她發現了,她的床邊除了雪暖汐他們,還有許多人,滿滿的一屋子人,她所有的女兒兒子都到了,還有孫女孫子,外孫女外孫子,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都來了。

「這……」

「你說過我們不死你絕對不會死的!」水墨笑也抑制不住撲到了她的身上,「你說過的!你怎麼能夠……」

「阿涵,別丟下我們……」蒙斯醉跪坐在了床邊,分了她的一隻手,眼瞳內滿是血絲。

一旁,蜀羽之已經是滿臉淚痕。

「母親……延兒錯了……延兒以後不惹你生氣,你不要有事!」這四個月最痛苦的人或許該說是司水延,除夕那夜,她跟母親說完話之後她便昏倒了,她一直認為是因為她氣的。

司慕涵看着她,又看了看身邊的四個男子,再環視了一圈屋子裏面的子孫,忽然笑了,滿足地笑了。

「不死,你們沒死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夢中,她被家人丈夫送走,而現在,便讓她先送他們走,她不會再讓他們為她而痛苦,為她而傷心。

或許人生真的有很多種可能,然而這一輩子,她並無遺憾,也慶幸能夠有這樣的一種奇遇,夢中的日子平靜幸福,而如今的現實,她這曲折的一生,或許曾經經歷了許多的困苦,經受了許多的傷痛,但是,若是給她再選擇的機會,她仍是會選擇這個人生。

她的人生,或許並不算圓滿,但是,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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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太狂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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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心結(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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