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她沒有應聲,只用筷子沾著唇,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看那個坐在身旁,即將跟她成為夫妻的男人。

事實上,她甚至連他長的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楚。

而她,也不在乎了。

「秋霜,你怎麼不吃呢?」袁興終於發現,食物小山始終沒被動過。

「我吃飽了。」她輕聲回答。

「怎麼這就飽了呢?這一整桌的菜,你明明就沒吃幾口啊?」

「大概是路途勞累,所以才沒有胃口,過幾天就好了。」她找了個借口搪塞,畢恭畢敬的起身。「請世伯原諒,秋霜先告退休息了。」

「好好好,快去休息,接着來要準備婚事,還有得忙呢!」袁興連忙點頭,揮手招來一個年輕的丫鬟,仔細吩咐著。「帶着秋霜姑娘回房歇息,記得仔細伺候。」

丫鬟應了聲,小心翼翼的領着她離開飯廳,來到早已佈置妥當的客房。客房的擺設精緻,都是喜慶的大紅色,預備幾日之後就要當作新房。

那滿屋的大紅色,只讓秋霜覺得更累,才剛踏進屋裏,她就坐到桌邊,疲憊的對丫鬟說道:「你也下去吧。」

丫鬟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老爺說,奴婢得伺候姑娘。」

「我要睡了,你待着也累,退下吧!」

「但是……」

「別擔心,要是世伯問起,你就說是我堅持的。」她淡淡的說。

眼看秋霜堅持,又想到眼前的姑娘,幾日之後就將成為少夫人,丫鬟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只能依言而行。

「是。」

丫鬟福了福身,在離開的時候,還體貼的為她關上門扉。

打從進袁府伺候老爺夫人、少爺小姐,或是來往的高官與商賈,丫鬟見過的人也多了,還是首度遇上,這麼隨興的千金小姐,連睡前的打點服侍都不需要了。

隨着丫鬟的告退,客房裏也靜了下來。

太靜了。

靜得讓她又想起了徐厚。

不,其實該說,她一直就沒能忘得了他。

極為緩慢的,秋霜抬起手來,褪下長長的衣袖,露出柔嫩的手腕。他白晝時的粗魯,把她的手都握痛了,即便是鬆了手之後,她的手腕上也留下紅腫,證明他那時握得有多緊。

「這是你家公子的新娘,我完好無缺的送到了!「

完好無缺?

想起徐厚說這句話時,臉上僵硬的表情,以及深藏在眸子深處,某種她已經熟悉,卻還是辨認不出是什麼的翻騰情緒。

他說錯了。

哪有完好無缺?他不僅弄傷了她,在她手腕上留下印痕,還讓她就像是,被活生生挖了一個大洞似的,只要一想起他來,就覺得好痛好冷。

她一定是在他身上,失落了很多很多,雖然無形,卻又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然怎麼會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空了,連神魂都缺了大半?

從她的心上,牽繫在他身上的細線,全都剪不斷、理還亂,相隔愈遠,就愈是揪心,勒得她的一顆心,都快裂胸而出,直想往他的身邊奔去。

「祝賀您與袁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是真的不管她了,否則,怎麼會對她說這種話?簡單的字句,卻反覆縈繞在她腦海,揮也揮不開,更別提是從此忘懷。

秋夜沁涼,她獨自坐在屋裏,心裏怨著那人、罵着那人、卻也想着那人,深深的難以自拔。

他的粗魯。

他的戲謔。

他的惱怒。

「從此就不會再管你任何一件事了!「

他說這句話時,憤恨的語氣與神情。

相處的這段時間,所有回憶都湧上心頭,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歷歷在目,留在她心裏的記憶,比他留在她手腕上的傷還要深。

秋霜虛無的視線,掃過屋內的佈置。因為是官家的喜事,不論是哪一件用品,都是最精緻昂貴的,大紅雙喜燙了金邊、大紅褥子上也用金線,綉著富貴的牡丹與喜慶的龍鳳。

袁府里的佈置,絕對不是黑家寨可以相比的。

當初,在黑家寨里,她被迫與徐厚拜堂成親,為的是瞞過黑老七,才沒讓她被留下來,成為黑老七的眾小妾之一。

那,明明就是假的。

她柔嫩的小手,撫過垂掛在鏡子上的綉簾,指尖在蝶戀牡丹的綉紋上無意識的來回遊走,一遍又一遍的感受着,指下精工綉線的起伏。

那時,她明明就知道,與徐厚拜堂成親,只是權宜之計,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戲,僅僅就是為了要順利脫身。

但是拜堂后的隔日,他們只差一點點,就要假戲真作,在暖暖的晨光之中纏綿,險些成了真夫妻。

她是該慶幸,沒在那時壞了清白。

但是,為什麼事到如今,她竟會覺得遺憾不已,怨徐厚沒有勇氣真在那時要了她,讓她真的成為他的妻子?

後悔,已經遲了。

一顆顆的淚珠滾落粉頰,落在蝶戀牡丹的精緻綉紋上,染濕了上好的布料,也讓牡丹像是沾了露水,更顯得鮮活紅潤。

她的淚點點滴滴,直到天明都未曾止息。

【第九章】

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緻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大部分的鏢師,都住在鋪子裏頭,在羅家宅邸里,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沉飛鷹,還有幾位大鏢頭,在宅邸里則是各有院落。

住宅中央是大廳,擺着一套二十張的黑檀螺鈿椅,正位則是一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這會兒,偌大的廳堂里沒有旁人,只有徐厚獨自一人,他身旁從桌上到地上,一壇二十斤的酒瓮,層層迭迭的堆放着,堆得像是小山似的,將他整個人包圍在中間,濃濃的酒味飄散,隔着老遠就聞得到。

而那大聲的咆哮,更是傳到羅家宅邸外頭去了。

「酒!再拿酒來!」

從三天之前,徐厚踏進宅邸的那一步起,他就叫嚷着要喝酒,甚至連自個兒的院落也沒回去,就這麼往大廳一坐,也不去接僕人送上的酒碗,長臂一伸抱起大酒瓮,仰頭就直往嘴裏灌。

上等的好酒就這麼被他,像是不用錢的井水一樣,一連三天三夜,灌了數十壇之多,連酒窖裏頭珍藏的好酒,也全被他叫嚷着,要人抬出來喝了。

不只是喝酒,徐厚雙眼通紅,滿口醉言醉語,一會兒把酒瓮抱在懷裏,不知在想什麼的傻笑,一會兒又突然砸了酒瓮,放聲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吵得鳥兒不叫、花兒不開,原本住在羅府里的鏢師們,更是全都躲得遠遠的,有的甚至乾脆搬到鋪子裏去住,才能避開日夜不停的號哭聲,安靜的睡一夜好覺。

僕人們也好想躲,卻又沒膽子開溜,只能順着徐厚的意思,把酒瓮一壇壇搬到大廳裏頭。

只是,他們心裏怕怕,擔心徐厚醉昏頭了鬧起來,說不定會把他們的腦袋,也往嘴裏頭塞,當成下酒菜吃了。

所以每次要入廳送酒時,他們都躲在柱子後頭猜拳,贏的人欣喜若狂,慶幸躲過一劫,輸的人則是垂頭喪氣,心驚膽戰的把酒瓮送進去。

可是接連灌了三天三夜之後,迫到眼前的底線,愈來愈是逼近了。

當徐厚喝乾了,手裏那一瓮酒,醉眼昏花的又去抓另一壇,竟發現罈子空空,早已被他喝乾的時候,他一邊咒罵着,一邊抓起另一壇。

空的。

他摔開酒瓮,瓦片嘩啦的碎了一地,大手又去抓另一個。

還是空的。

充斥血絲的銅鈴大眼四處張望,不耐的確認,直到發現所有的酒瓮裏頭,全都幹得不剩一滴酒時,他大臉扭曲,猙獰的大吼大叫,聲音震得大廳的瓦片都快被掀了。

「酒呢?拿酒來!」他怒叫着,把酒瓮一個一個摔破,發泄著心中的憤恨。眼看沒人出現,更沒人應聲,他更生氣了。

「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連續猜了十把,把把皆輸的倒霉僕人,先含淚交代好遺言之後,才鼓起勇氣踏入大廳,卻只是往前幾步,就不敢再上前,隔着遠遠的報告。

「呃,徐大鏢師,廚娘說,府里的酒都沒有了。」他們就連先前龍門客棧嬌艷無雙的老闆娘送來,要給堂主品嘗的難得佳釀,也全都搬出來充數了,那可是堂主私藏起來的好酒,他們回頭還不知道,該怎麼對堂主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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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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