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白華菅兮
湯瑩在廚房忙乎了一陣，切菜下鍋，熟練至極，轉身扔個蒜皮，驀地一怔，江際揚就站在廚房門口。
他望着熱氣騰騰的聒噪，猶豫地囁嚅雙唇，眼皮翻上去看了一下湯瑩，又彆扭地轉向了別處。
心裏泛起一抹躁怒和酸楚，湯瑩轉身繼續料理晚飯了。
飯菜都上了桌，無人說話，只有吃飯的聲音，江依依沒吃出味道，湯瑩也沒吃出味道，江際揚也沒吃出味道。
真正的團圓宴在於席上的溫情流轉，而今天這一場闔家團圓，三個人，只是為了吃下一點東西，哪怕日子再難，也要活下去。
江際揚不是眼角餘光打量對面的母女倆，然而沒有說話。
「明天有人來拜年了。」湯瑩的語調一成不變。
江際揚嘴裏的菜忽然嚼得慢了下來，說：「是大伯那邊的吧。」
「嗯，他們每年都是初三來。」
「家裏缺招待的東西嗎？」江際揚咽下了菜，繼續說，「有沒有什麼要買的？待會兒我出門買去。」
江依依低着頭諷刺一笑，江際揚學乖了，以前從不管這些瑣事的，今天倒是突然殷勤了起來，相比他心中也是有些怕的。
湯瑩盛了一碗湯給江依依，淡淡說道：「沒有，年前我都買好了。」用着公事公辦的口吻。
江際揚眼看着湯瑩盛完了就把調羹放下了，他兩手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放了，以往，給江依依盛完，江際揚只需把湯碗往前一伸，湯瑩就習慣性接過給他盛了起來。
他僵硬地看了看低頭吃飯，不時小聲交流的母女二人，只好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她們是一個世界，他是另一個世界，兩個世界，隔着巨大的鴻溝。
「明天大伯家來的時候……」
江依依和湯瑩都抬起了頭，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江際揚的臉上，江際揚噎了一下。
「這個我們吃完就談，我的打算是過年的時候不撕破臉，別讓親戚們看了笑話，也省的嚇着我爸媽，你媽，還有天上的你爸。」湯瑩說着。
江際揚無言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也好。」
他不能對不起他爸，江老爺子一生錚錚鐵骨，最是看重骨氣人品，江依依和爺爺奶奶住在村子裏的時候，就是因為是江老爺子唯一的孫女而橫行霸道，沒人說她的不好，沖着江老爺子的面子，摘瓜就摘瓜里，假裝沒看到。江老爺子看着脾氣好，從不與人急眼，也不愛說話，但這恰恰是他的厲害之處，真正有威望的人，不需要通過大呼小叫和發脾氣來顯示自己的威望。
江際揚的事情一出，村裏那邊本就對這些家庭關係比較保守，不知道會怎麼看獨居的江老太太，不知道那些村中婦人會在江老太太背後說多少風涼話，嚼多少舌根，江老太太一把年紀，要是江際揚這還累得母親操勞擔憂，是大不孝。
江依依讚歎，湯瑩到底是和江際揚生活里許多年，每一寸都把握得精準，江際揚的弱點，她一捏一個準。
她得助湯瑩一臂之力。
「我們今年初幾回去看奶奶？上次給奶奶打電話，她說門口的桃樹蛀了，她去打了葯，扭著腰了，疼了好幾天。」
「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江際揚睜着眼睛問。
湯瑩比江際揚了解多了：「上個月，其實應該是早些時候的蛀痕，你媽看着就長在家門口，過年不好看，自己去砍砍，勁使大了些。」
「是嗎？」江依依喝一口熱乎乎的湯，「奶奶怎麼越過越小了，竟然還騙我玩！」
江際揚微不可查笑了一下，湯瑩抬眼掃上去，江際揚又不笑了。
「你先回去吧，今年就多陪陪奶奶，明天一大早就去吧，看了你，奶奶肯定高興。」湯瑩說。
「那大伯那一家，等他們來了，那好交代嗎？」江依依問，實際是擔心湯瑩，她瘦了些，人也憔悴，怕她又要演戲，又要招待，幫不過來。
「有什麼不好交代的？他們不就是說說自己兒子如何如何別人家孩子都比不上嗎，有什麼的？他們也不至於覺得自己輩分大得過你奶奶，你奶奶想你，要早點見你，他們還能說不行嗎？」
「也是。」江依依專心喝湯了，看來湯瑩是要支開她后大幹一場了。
只是奶奶還不知道，除了她這個孫女之外，她現在可是多了一個孫子呢……
江依依醍醐灌頂，湯瑩平時不動腦子，現下運轉起來，真是招招要人性命。
她讓江依依回去，一是封鎖住江老太太的耳朵，不該進來的風，連江家老院的院門都別想進，而這個看門的人，正是江依依。
二是將用江老太太牽制江際揚給合理化了，也便利化了，打着親情的名義，江際揚不好阻攔，而也正因為江依依在那邊，湯瑩就能時不時提上一嘴江依依最近如何如何了啊，你媽最近如何如何了啊，她們祖孫二人如何如何給你爸掃墓了啊，給江際揚無窮的心裏壓力。
第三點，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江老太太說個什麼，江際揚都是當聖旨來接，絕對不會拒絕，江老太太是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不會同意自己兒子四十多歲突然就把婚離了，但這一點也是個雙刃劍，要是江老太太對「孫子」這個角色動了心，說上一句「我還挺想要的」，哪怕只是透露出一點點這個意思，江際揚如何選，可就不一定了。
雖說講道理，孩子是無辜的，夾在這麼個不合法的父母之間，他也是命運悲慘，要是從此只能跟在小三媽媽身邊，永遠是個私生子，這一輩子，他要多難就有多難。放在別人身上，湯瑩和江依依一定很同情，可就發生在自己身上，江依依理智上知道那算是自己的親弟弟，可她情感上接受不了，也認可不了，他是一個破壞她家庭的女人生的籌碼。
在這個弟弟身上，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心，也沒有知道他什麼模樣，什麼心性的慾望。
這個人，她一輩子都不想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