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這就是愛

第119章 這就是愛

除了嘆息的聲音,還有那溫熱的氣息,帶着百里臻特有的味道,輕輕吹着她的臉頰。

周圍的一切喧囂,在這一刻,都安靜了下來。

一瞬之間,阿綾的膽氣全部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無所適從和慌亂。

如果說,之前幾次她與百里臻之間的曖昧,源於她不清醒時的無意識舉動,亦或是毫無防備的接近的話,那麼如今,便是她清醒之下的主動為之。

阿綾對自己的舉動有着足夠清醒的認識,也正因為認識得足夠清醒,清醒到她幾乎能夠預判自己接下來可能遇到的究竟是什麼,以至於她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與百里臻在睿王府的那個聽雨亭里有過一次正面衝突,那時,她寧願選擇臉着地,也不指望自己能靠百里臻獲救。

原因無他,她只是肯定地認為,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對自己伸出援助之手。非但如此,倘若你越過他的界線,深入他的領地,那麼,你將面臨更大的絕望與痛苦。

從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阿綾就知道,儘管他看上去與世無爭甚至置身事外,但,他的領地意識,比誰都要強。他的不爭不是真的不爭,而是因為,還沒有到需要他出手的時候。

只不過,那一次,他卻接連伸手幫了她兩次。

阿綾自然沒有自大到因為得了貞陽公主的賞識,就被百里臻划入那界線之內的想法。但她卻驚奇地發現,從那之後,一次次的,這個男人一次次的,容忍甚至縱容自己那些越線的舉動。以至於,曾經的界線,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不斷突破。

阿綾起初是將這匪夷所思的「倖免於難」歸結於貞陽公主,可這次與百里臻一道來北翟的一路上,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卻讓她不由得疑惑了起來。

真的,僅僅只是因為貞陽公主嗎?

比起百里臻的寬容甚至是縱容,阿綾也就是在這一刻,意識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自己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已經悄然將百里臻作為了安全的那個選項。

倘若在以前,哪怕她如何恐高,就算怕到昏厥,也不會下意識地選擇去抱住百里臻尋求安全感。就像前兩天在朔方縣街上的時候,她也是在顧著害怕之前,就先選擇「盪過去」攻擊他,而這個男人也順勢鬆開了他。

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這種下意識,讓她在發現的這一刻,立時毛骨悚然。

是,什麼時候......

是在什麼時候,她習慣了他......

這似乎是一筆連她本人也想不清楚的糊塗賬,阿綾本能地,選擇迴避。

她就像鴕鳥一樣,將自己的腦袋,死死地埋在百里臻的脖子裏。臉頰貼着他的頸動脈,似乎能感覺到那隔着薄薄的皮膚下,血液在血管中一下一下躍動的頻率,一呼一吸之間,也盡然全是屬於他的味道。

一時間,她也跟着血液躍動的頻率心如擂鼓,一抹紅霞,順着耳邊,悄然爬上了她的臉蛋。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呀,阿綾也從未體驗過,她只能憑藉着自己過去看「配圖讀物」的經驗,揣測自己在害羞。

一個女性對男性的害羞。

這個發現又是讓本就頭腦一片混亂的阿綾,又是一慌。

阿綾不知道的是,這種讓她慌亂無措的感受,對百里臻亦然。

此時,他的一隻手來拎在阿綾的脖頸上,另一隻手則捏着她方才丟到外間的枕頭,整個人因為阿綾的突然舉動僵在原地。他呵斥了一句,然而並不奏效,不僅如此,他感覺抱着他的小姑娘的手又緊了緊。

阿綾的動作雖然細微,百里臻卻感受得明明白白,他從未被人如此直白地抱過,更遑論有人會把臉埋在他的脖子裏。他從她的動作里,分析出了此刻她對他的完全依賴,就好似落水之人的浮木,萬丈懸崖的藤條,命懸一線,也唯有這一線,才有命。

這麼一瞬之間,他享受着她的這份依賴。

他丟了手裏那個枕頭,又鬆開緊扯著的衣領,剛想換個姿勢,卻是遭到了她誤會他要將她丟掉之後的「無聲反抗」——她那兩個小胳膊,就好像藤條似的,越纏越緊。

......這丫頭,怕不是想把他勒斷氣,真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百里臻也不多說,直接手下一轉方向,將她連帶着她的被子一起,輕輕放在床上。而感覺到踏實的支撐點之後,阿綾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胳膊收了回來,彷彿之前緊抱着百里臻就是個假象一樣。

......看吧,他剛說的,一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屁股一落到床上,阿綾方才一直飄起來的心也跟着落了地,她連忙「斷了」和百里臻的「糾葛」,而後彷彿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一般,自然地淺笑着:「殿下所來何事?」

「......想看看你與本王昨晚的賭最終會是個什麼結局。很遺憾,你輸了。」變臉比翻書還快,百里臻都要無語了,不過,她忘了,他卻沒忘,「不過比起這個,本王想要個解釋。」說着,他指了指地下方才被他丟了的枕頭。

解釋......

阿綾起先差點想歪,不過在看了看百里臻,又看了看枕頭之後,眨了眨眼睛,終是意識到了什麼。

那時候,她在朦朦朧朧間,彷彿朝外面扔了個什麼。該不會......

「你砸到本王了。」

百里臻陳述著自己所受的迫害,語氣平淡中,帶着幾許無辜。

......無辜?????

阿綾:......

他這一臉「我爸爸都沒打過我」的表情,什麼情況啊喂!

+++++

時至晌午,太陽逐漸升高,此時已幾近懸在天空正當中,陽光比清晨的時候要亮了許多,照得滿山遍地的皚皚白雪直晃眼。只不過,除了亮之外,人體根本絲毫感覺不到這亮瞎眼的光線的熱度。

北境這要死不活的鬼天氣就是這樣,一年到頭,從沒有暖和的時候,哪怕是日頭正盛的時候,也還是清冷的,彷彿連太陽都在冒着冷氣似的。

阿綾頂着呼嘯而凜冽的風,站在點兵台的一角,俯瞰著北境大營連片的士兵,目光所及之處,是黑壓壓的一片,一時半刻都尋不到邊際。除了邊防輪崗值班駐守的隊伍之外,北境大營里所有的將官兵士們,如今全彙集在了這裏,迎接着天家殿下的檢閱。

一行行,一列列,一個個方陣,一支支軍隊。

從左到右,從前到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都站得筆直,沒有分毫的差錯。

他們無不目光炯炯,緊抿著嘴唇,筆挺地立在那裏。幾十萬人匯聚在一起,竟有不輸於連綿千里、終年不化的長白雪山的氣勢。一聲呼號,竟連這一方天地也為之震撼。

這,便是大漢最為頑強、最為彪悍的北境大軍啊!

不再是花名冊上一筆一劃、一個個字拼成的名字與生平,而是一張張鮮活的面孔,一個個活生生的男子漢。

只有當你身臨其境之時,站在這個位置,才能真切地感覺到這股源自骨子裏的熱血沸騰,甚至,自發的,自覺的,與他們同呼吸,共驕傲。

這種震撼到內心深處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記憶深處那些相似的畫面,與眼前的場面一一重疊。

那時的她,不過半人來高,還要司馬談抱着,才能看到遠處的騎兵。

「阿綾,你看,便是這些弟兄們,守衛了一方平安啊!」

英武的鎮北大將軍一手抱着年幼的孩子,一手直指前方,堅定的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驕傲。這些大漢的好兒郎們,不僅是他的部下,更是他的同袍兄弟。

「大漢必勝,北境必勝!大漢必勝,北境必勝!」

他的手振空一揮,底下的將士們順勢便扯著嗓子高呼了起來,彷彿在回應他們心中最為尊崇的大將軍一般。連台上跟着的幾位將軍,也跟着高喊了起來,一邊喊一邊還不時朝身前那對父子身上看去。

自從這小公子前段日子隨着大將軍夫人來到軍中之後,大家忽然發現,向來不苟言笑的司馬大將軍,居然極為難得的,會在孩子面前,表現出柔和的一面來。可見,治軍甚嚴的司馬大將軍,獨獨對他這個小公子寶貝得緊吶。

按理,一般的武將之家,老子英雄兒好漢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像司馬談這般成就的,他的兒子未來自然應如他一般從軍報國。可因為司馬家世代文官,司馬談頂上的老父親司馬喜如今還在朝中,在政壇中甚有影響力,算得上是文官中的領袖,而他當年又是一力反對司馬談從軍的,兼之朝廷上文官武將一想不怎麼對付......

種種原因匯聚於一起,是以,這位小公子未來從文還是從武,一直都沒有定論。

可眼下......

司馬談此番特意帶子巡營,看來他是下定主意,有意要將小公子往武將上培養了。既然這位大將軍當年都有本事,違背自己父親的意願從軍,那麼,想來,他如今帶着自己的孩子做出同樣的事情,也並非不可能。

之前幾年先是晉將軍家的小子,此番又是司馬大將軍的小公子,再過十年,他們也許又能見到新一代叱吒北境軍營的「雙俊」了。

這麼一想,他們哥幾個就喊得格外賣力了。

——想多了,真的。

而他們的前方,司馬談卻是在一眾人等的吶喊聲中,沉下了聲音,眉頭微微皺起,心中似乎有什麼不吐不快的樣子。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為父情願不要這個必勝。」

「為什麼呢?」小小的孩子立刻反問道。她雖然年幼,卻也知道,正是北境大軍強悍的作戰能力,和司馬談這個鎮北將軍卓越的指揮能力,才使得北翟外敵被擋在玉龍關外,才守衛了關內百姓的平安。

可為何,為何這樣的大將軍,卻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

她不懂。

「因為啊......」司馬談看着孩子黑黑亮亮的瞳仁里的不解和疑惑,輕輕嘆了口氣,而後又將目光落在點兵台下。

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一個個強健的身軀,穿着著同樣的軍服、同樣的鎧甲,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高呼著同樣的口號。

他們的人生,自從踏入這個北境軍營起,除了更進一步接近未竟的夢想之外,還要承受着驟然離世的疼痛和傷悲。儘管大漢國力強盛,對於軍人待遇優厚,不僅從軍時有一筆獎勵,而且對於戰死沙場的兵士,朝廷是設有專款補償遺屬的,而且這筆補償款數額不小,足夠普通人家在普通花費下用十年左右。

可是——

他們,本該還有更多的,更多的,活在世上的方式,以及更久的,更久的,精彩的人生。

他嘴唇微動,輕輕說出了一句話。

輕若鴻毛,卻又,重於泰山。

當時在場的將士們,沒有人知道,當他們豪情萬丈地朝天吶喊的時候,他們最為憧憬的大英雄,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甚至,連被他抱在懷裏的孩子,都因為震耳欲聾的吶喊聲,沒有聽清父親說的那句話。直到,若干年後的今天,再次站在這點兵台上,看着與記憶中相似的情景,少女根據回憶中男子的口型,猜出了那句話究竟是什麼。

「他們,並不是為了戰死沙場,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在這樣的一個崇尚權利的時代,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戰死疆場是一種無上的榮耀。然而,這位被百姓奉為「戰神將軍」的男人,卻並不希望自己任何一個部下死在戰場上。

這種思想,簡直離經叛道,驚世駭俗。

他原來,竟是......如此的......

如此的,厭惡戰爭。

厭惡到,甚至不想去取得那所謂的勝利。

可是,他又心知,只有勝利,才是保全部下生命、減少犧牲的最好方式。

即便是生活在現代那樣和平年代的人,也未必能如他一般,說出這樣的話。或者,即便是有過類似的想法,也不過是停留在口頭爾爾,並未深及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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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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