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步步該災
殺氣。
是毫不遮擋、撲面而來的,殺氣。
這是阿綾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如此致命的威脅。
那濃濃的殺氣順着空氣毫無阻礙地直接傳來,儘管人還沒到她的面前,便彷彿已經朝她伸出了一隻長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壓抑地無法呼吸。
而後,只要這雙大手稍稍一用力,「咔嚓」一聲,她就可以在頃刻間斷氣。
儘管阿綾自詡心態比常人要好上許多,但那不過是針對一般情況而言,像前些天在旅店的那一箭,以及昨天下午的陣法和今天上午的刺客,縱然讓阿綾當場受了驚,卻到底仍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做一番心理建設的話,她一會兒就能鎮定下來。
顯然,眼下的情況,已經超出了她所謂的「範圍」。
阿綾覺得自己從頭皮到腳趾全身的毛孔都在一瞬間炸了開來,她想即刻從腳下的土殼子裏給自己掏個洞,而後將自己整個人都埋起來,彷彿這樣就可以安全了似的。
這是人類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逃生的本能。
倘若這個洞裏還有個長長的通道——就是每個孩子童年時候都曾經幻想過的連接異世界的神奇通道——通道的那頭連接着她家裏那張躺了二十多年的小床床的話,那就更好了,她想,她會即刻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和這個見鬼的世界說再見。
真希望這是一場夢。
醒了,一切都恢復如初。
可是,就像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根本不在夢裏一樣,她也無法逃避這駭人到骨子裏的肅殺。此刻,她整個人彷彿都被固定住了一樣,儘管逃生慾望強到不可遏制,卻根本無法有任何動作,哪怕是眼睛眨一眨,都做不到。
乃至她的思維,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化。
那攜著衝天殺意的黑影,終是落到了他們的面前,從天而降,彷彿來自地獄的厲鬼。
很明顯,和之前碰到的半吊子們不同,眼前的這批職業殺手強了不知道幾個檔次。
阿綾從不知道,一群人竟會對另一群人,懷有如此強烈的殺意。僅僅,是因為雇傭關係?簡直是荒唐!
她想笑,想讓自己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和思維,想讓自己在等會兒開打之前,至少不拖大部隊的後腿,為自己多贏取幾分生存幾率,但她什麼也做不了。
阿綾想,她大概是害怕極了。
「您還真是步步該災呢,殿下。」老和尚取景九九八十一難,他們這位殿下拿本醫書也不遑多讓。
害怕極了,卻仍在逞能,通過逞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哎,這人啊,就是管不住自己的那張嘴。
百里臻雙手背在身後,是對面前清一色的黑衣人恍若未見。這會兒,他微微偏頭,一直在瞧著身旁那張煞白的小臉兒。他在想,這個沒功夫的小人兒,到底準備撐到什麼時候呢。
不曾想,她就是駭極了,小臉慘白著,還不忘記損自己一下。
她是真把他當成個好脾氣、有善心、身嬌體貴的病王爺了?
落井下石的小東西。
「你倒是膽子大。」有本事等會兒刀架在脖子上了,別哭着求他。
一般情況下,百里臻是不會理會這種話的,阿綾也算準了這個高冷的男人,大概就算是懶死也不打算搭理她這俗人的,卻不想,他居然毫不猶豫地冷聲頂了回去。
他這是跟她一樣,受刺激了嗎?
「不會嚇破膽子給您丟臉的。」
阿綾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死死盯着百里臻,彷彿在這一句話之間,對面的黑衣人都不算什麼了,以至於說出來的話角度也更刁鑽了。
百里臻蹙著眉頭,對這大膽而無理的打量表示出明顯的不悅。如果可以,他想即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按照往時他的規矩,這雙褻瀆他的眼睛,是該被當場戳瞎的。但是,他對着這張畢竟有過救命之恩的臉做這種事情,恐怕下不去手。
但,不代表別的他會心慈手軟。
周圍早就擺好姿勢凹好造型的侍衛們齊齊縮了縮脖子。
他們家殿下現在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之不好,他一個人的不悅已經將對面黑森森的殺氣都蓋過去啦!
空降的傻子們,你們自求多福吧。
「百里臻!」
「空降的傻子們」立時有了動靜,沖一直沒和他們「對焦」的百里臻吼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沒擾著百里臻,倒是把盯着百里臻的阿綾的目光,給引了過去。
嗯?意外的,好像有點中氣不足的感覺啊......
大抵是方才被百里臻打了個岔,阿綾兩股戰戰的毛病已經緩和了不少,她現在,至少能(假裝)心平氣和地大量那個朝百里臻喊話的人了。
他從眼前那一片黑黢黢中緩步走了出來,是那群打扮酷似FFF團的殺(邪)手(教)團體里,唯一沒蒙住自己面頰的人。
單純從輪廓上看,這人應當是長相頗為端正的,只不過他形容蕭索眼神晦暗,麵皮白得跟紙似的,嘴唇卻烏黑髮紫,兩廂對比,是白得更白,黑得更黑,再配着他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活脫脫一個吸血鬼的造型。
——這位大兄弟,我瞧你印堂發黑,怕是離死期不遠了吧。
如果說,其他人是純粹的殺意的話,那麼這個白臉烏唇的殺意里,則裹挾著濃濃的毫不遮掩的怨恨。
百里臻的......仇家?
想殺百里臻的人很多,這一路上阿綾多少領教了幾次,不過她以為他們想殺百里臻的原因,無非「利益」二字而已。因為他身在大漢元帝嫡長子之位,他的命,就一下子成了無價之寶。任何與大漢有利益衝突的勢力,自然而然便會針對於他。
利益這種事情,好辦,也難辦,好解,也難解。但無論如何,如果是出於利益角度的暗殺,那麼殺手便是以完成任務為目的進行行刺,其心中的執念是從任務的角度出發,而非情感的角度出發。
換言之,這種情況,其實本身而言並不可怕。
比較麻煩的,是從愛或者恨的角度發起的殺戮,難纏得很,固執的人甚至能追到你天南地北。
「殿下,您的......」阿綾瞧著對面那張森白的臉,不免有些同情對方,真不知百里臻做了什麼事,讓這人都這副死相了,還撐著最後一口氣來提刀見他,「......感情債?」
百里臻:......
「噗——」
楚子尋沒忍住,當場表演了個爆笑。
乖乖,真不愧是有睿王殿下撐腰的男人,這種話都敢說。反正捫心自問,他是不敢的,他可不願意自己的頭被擰下來當球踢。
很明顯,百里臻哪是不待見對方啊,實際上,對方根本連讓他注目的資格都沒有。只不過,因為阿綾將他們二人並列在一起提,他很不樂意,彷彿這樣是在褻瀆他似的。
眼見百里臻又開始烏雲飛滿天了,阿綾忙狗腿地道:「臣只是活躍氣氛的,您彆氣,為這種人氣壞身子不值當!」
瞧瞧這義正言辭的模樣,她裝傻的本事倒是越來越高了,還會拿他活躍氣氛了。
百里臻眼眸微眯,提到胸口的那口氣,卻這麼被她一句話給輕輕壓了下去,最終化作了一聲冷哼。
楚子尋一臉「果然如此」的模樣,然後小聲對阿綾「科普」了一下:「凌雲閣的小閣主,不知名姓,只知江湖人稱『一頁書』,擅使毒,精暗殺,五年前因為差點死在咱們睿王殿下的手裏,所以和他結了仇。」
楚子尋沒提到的是,百里臻與一頁書結下仇的,就是五年前千機門重出江湖的那一戰,因為一頁書不依不饒非要與他們搶人頭,被百里臻一掌打斷心脈,幾近當場斃命。就在這時,凌雲閣的閣主夜雨遲趕到,並承諾此生不再對百里臻動手,這才一力保下了一頁書的命。是以,那場打鬥中,儘管向來霸道的凌雲閣被搶了人頭,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去,而重新復出的千機門則更因此名聲大振。
至於一頁書,百里臻那一掌下去只留了他一口氣,可不是開玩笑的。那是當真只剩下一口氣了,由夜雨遲給他無數良藥養著,養到現在才這般成色。知道內幕的,都曉得他出現在此,是不自量力。
「只是,沒想到啊——」楚子尋方才同阿綾說話時聲音壓得輕,此時,卻是陡然抬高聲調,斜睨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一頁書,不屑地道,「五年了,某人居然還是不長記性,記吃不記打,早知道你今天要狗急跳牆反咬一口,當年就不該看在夜閣主的面子上饒你一命。」
楚子尋嘴巴毒得厲害,阿綾覺得,要是稍微意志不堅定一點的,估計就要被他這表情這話氣得一口氣背過去。
很明顯,對面的一頁書的臉色又是白了白,估計差點就要被噎死了,又勉強撐了過來。縱觀他渾身上下,唯獨那雙眼睛還算有點生氣,不過卻是充滿了怨毒的光。
看百里臻的態度,顯然不愁對付他,這麼一想,阿綾的心又定了定。
只是......
他拖着支離破碎的身體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搏一件成功率極低的事情,這......不太合邏輯吧?還是真像楚子尋說的,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阿綾還在思考着,就聽旁邊的百里臻忽然道:「屏息!」
而後,沒等她屏住呼吸,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
熱。
很熱。
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灼燒的熱。
而後,忽得又——
冷。
很冷。
如被扔進九尺寒冰里似的刺骨的冷。
隨即,便是一陣熱,一陣冷,半邊熱,半邊冷,如同踩着節奏一般冷熱交替,明明這身子的主人已經快靈魂出竅了,身體上的冷熱交替卻跟不知疲倦一般,精神抖擻地一刻不停。
這,便是阿綾現下真真切切的感覺了。
她覺得自己身體里彷彿住了兩個怪物,一個制火,一個製冰。而後它們倆分別在她身體里圈了塊兒地,佔山為王。一山容不得二虎,因為彼此看對方不順眼,從住下的那一刻起,它們就開始不停歇地以她的身體為賭注進行拉力對抗賽,誰贏了,就掌握這身子的主導權。
儘管阿綾整個人都昏沉着,但她對身體里的這場「戰爭」卻了解得通透,甚至是恍若開了「上帝視角」一般,冷眼旁觀著在她身體里打砸搶燒的兩個王八蛋。
......不,冷眼旁觀不了,難受到想要不顧一切地罵人!
次奧,她還活着呢!有沒有問過她的感受哦!
#髒話髒話髒話#
並不是阿綾講究禮義廉恥,想到自己是主角,所以就總動將那些上不得枱面的粗口憋到了心裏,而是,她的嘴裏忽然被塞進了一個東西。
一個圓圓的球狀物體,約么眼珠子大小,入口便是一股子中藥的味道,又苦又澀,是那種一口根本吞咽不下去的水服丸劑,就像......
就像小時候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濟公搓出來的萬能神葯伸腿瞪眼丸。
嘔。
阿綾下意識地想把嘴裏這坨不明成分的物體給吐出來。
但她的行為根本沒有得逞,因為緊接着,一隻有力的手就捂住她的嘴,一邊阻止着她往外吐的行為,一邊將溫熱的水往她的嘴裏灌。那樣子,好像在灌豬肉香腸一般,粗暴。
阿綾:......人類何苦要為難人類。
那手的力氣很大,根本容不得阿綾反駁,她甚至懷疑,如果她一直抵抗不從的話,對方可能會因為不耐煩,乾脆順手掐死她。於是還沒有自主意識的阿綾只能順從了他的動作,待到把水和葯全都咽下去之後,那隻大手才離開她的嘴邊。
阿綾喘了口氣,又輕輕咳嗽了幾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葯的緣故,還是心理作用,她身上天人交戰一般的冷熱交替感,遠不如方才那般強烈。身體舒坦了一些,頭就開始昏昏沉沉的,意識也逐漸抽離了身體,睡了過去。
她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身邊,站了一大溜人,而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無語問蒼天。
天哪,他們剛剛——
究竟都看到了什麼!